江皓昕:「樹大招風」——有一種文藝叫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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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一部文藝片。跟那些省港奇兵重案電影不同,「樹大招風」裡砰砰嘭嘭的槍戰場面不多,縱有劍拔弩張,也只是點到即止,示範了一部好電影,即使犯罪片,動作場面實屬次要,人物和感情才是皇道。講大賊,卻不講打劫。製作預算便宜了,電影出來也多了一份型格。

好看在它雖然是一部傳記電影,卻沒有從頭到尾由娘家上三代說起,分析賊王們的童年陰影家庭缺憾乜乜七七⋯⋯不,才沒有這些。電影單刀直入,從三大賊王的人生中後期說起。甫開場他們已揚了名、立過萬:葉國歡(原型葉繼歡)一連打劫五間金舖後,早已放下了 AK,轉走水貨生意撈真銀;季正雄(原型季炳雄)因為三年前殺警被通緝,已經銷聲匿跡,用假名在中港兩地蟄伏多時。而卓子強(原型張子強)一出場已經成功綁架城中首富的兒子,一躍成為卓老闆,開著超跑載著鈔票在東區走廊飆車。

恰如 DSE 中文作文試題:「熱鬧過後,我卻感到失落。」三大賊王都是男人,盛年過後,就有中年危機,遇上擠不過去的人生瓶頸位。葉國歡北上搵真銀,卻要向強國幹部卑躬屈膝,被人恰到上面也要吞下去,在一同握槍的小弟前很沒面子。季正雄貴為新賊王卻站著如嘍囉,匿跡多時,錢用完了,也信不過身邊任何人,陰毒的他欲借昔日兄弟過橋,卻見人家已有老婆女兒,連新賊王也忍不了心下手。卓子強勒索大富豪,幹下香江最大案子,不願回到毫無挑戰性的小案,苦苦尋不到下一個更高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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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樹大招風」劇照 圖片來源:樹大招風 Trivisa Facebook 專頁

三線敘事裡,最好看是任賢齊飾演的葉國歡。開場時他和黨羽辛辛苦苦打家劫舍才得一千幾百,海上見人家水貨大飛呼嘯而過,跑一圈已多出自己的幾倍,讓其世界觀崩壞,決心轉行。接著他和黨羽北上,終日向人斟茶灌水,拉攏關係,喝到醉醺醺還被拉去卡啦 OK,見幹部攬女時自己要強顏歡笑,連日帶月餅點心去派出所賄賂公安,以為順風順水卻被強國人出爾反爾,斬他一頸血。劇本以花樽作為大陸幹部討錢的潛規則,銀河影像 signature style 地以物件動作代替廢話,一個物件設計反轉幾用,精準精彩。

這幾場戲的臨時演員也很專業,淋漓盡致演出那種穿皺巴巴的制服,油頭還沒梳,口裡卻拿著一根煙的腐朽公安模樣。這個故事教訓我們,做賊的還比強國人來得有道義。當你為著五斗米折腰,強國人才不會可憐你,只會要你愈折愈低。人物轉變描寫精彩,以致賊王在西環碼頭上岸被警察誤當強國人時,忍無可忍的他終於開槍爆發,之後一切也成為了歷史。

電影拋出一個 What if--What if 三大賊王聯手,他們會幹下何種大案?原來過去的都是過去,歷史沒有 What if,當你向命運掙扎,命運也把你淹沒。「馬照跑,舞照跳」,如果杜老誌沒落象徵了香港逝去的紙醉金迷,今天「樹大招風」也告訴我們,原來在香港好景的歲月,街上仍然有持械行劫這回事。驀然回首,就連一個張子強、一支 AK47、一車黃色炸藥,居然也能帶來一份親切感。

監製游乃海說,杜琪峯一開始為電影給出命題,是一件事件發生,到底「是必然,還是偶然?」三大賊王殞落,終歸是因為他們本身的無窮欲望,還是因為巧合遇上一個走在街角的巡警?香港沒落,到底是因為香港人急功近利炒樓炒地炒電話的血脈缺憾使然,還是不幸遇上另一個政權的接手?電影沒有答案,我們也沒有。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江皓昕,編劇,白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