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講了門童 Gil 的故事，有朋友跟我說，你開始寫雞湯文，就證明你老了。
面對這種一棍斃命的判詞，我當然死也不能承認。何況現在的人個個都 Cynical 至極，心靈早已腐蝕得千瘡百孔，再神仙的雞湯也難救。
「心靈雞湯」這個詞彙，不知道是甚麼時候興起的，隨之興起，反證的是審美的缺失。如果一個人生下來有足夠的審美培育，絕不會需要補充這種「快餐營養」。
到了今天，這種快餐式的雞湯也失效了，更證明了審美的死亡。現在是審醜的時代。
你一定會反駁，這怎麼可能？世上到處可見美麗的東西令人心動，美麗的明星閃閃發光。不錯，但美麗的東西幾乎為奢侈品壟斷，而明星的醜才是大家更喜歡看的：譬如卸妝之後的駭樣，大笑時的滿臉皺紋，穿上泳衣露出贅肉，當眾挖鼻孔、扯內褲，以及整容穿幫的部位等等。明星自己也知道這個道理，適時自曝其醜，既討好觀眾，又能贏得真性情的美名；時刻保持形象的，大家會嫌他「假」，換了中國流行語就叫「裝 X」——現在的普通話不用這個 X 字就說不出話來——真醜與假美，已經混作一潭。
美國當今曝光率最高的一對「名流」夫婦，也完全掌握這個心理，故意販賣醜陋，但這一招非常有用，大眾一邊罵一邊看，非常樂在其中。
我們的時代變得高速、大量、趨同，整個世界像有一個喇叭把所有的聲音都放大了幾萬倍，非常嘈雜，人心靜不下來。缺乏安靜，就缺乏審美。因為美和靜，是必然相輔相成的存在。審美需要時間消化：看一幅畫，讀一首詩，聽一段音樂，欣賞一座花園，賞玩一件珍品，全部都需要安靜的內心。即使是同一個美麗的人，在潔靜和混亂的不同狀態中也會有很大差別：任何在白日夢裡追求女神的男人，都不會幻想在一個賣肉劏魚的街市裡，看到這個美女穿著人字拖在一地雞毛中走來。
審醜也合乎人性，看見別人的醜，令人感覺痛快，或許也能製造出一種甚麼類似多巴胺的東西，人在漫長的進化中，也許需要這種心理來支持自己的優越感，如果沒有的話， 只憑渺小的自我，會活得很痛苦。所以審醜代替了審美，成為現代的文化潮流：20 世紀初的畫家可能是率先察覺到此一巨變的少數人，所以畢加索的畫那麼醜，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事，他真是一個天才。
我們的審醜感官特別發達，所以才有滿街醜物：戚眉戚眼、木口膠面、滿臉橫肉、鼻孔朝天，大媽扮少女，王八扮王子，竭力高喊著「看我有多醜」！而我不想提這些醜物的名字，因為不想髒了 *cup 網站的版面。
審醜的確可以帶來快感，問題是不會令人滿足，也填補不了空洞，審醜會令 Cynical 的人更加憤世，令粗暴的言語更為放肆，令已經黯淡的眼神至於生鏽。審醜會放大我們內心的惡，這個代價是慘重的。
如果你心不死，嫉醜如仇，堅持審美，我們下次再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