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another night is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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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域(Warwick)大學前英文系主任貝剛思(Bernard Bergonzi)逝世,衛報刊出他的訃聞(Obituary)

在 Warwick 的時候,貝剛思是明星級教授,主講現代美國詩人艾略特 (TS Eliot)。

艾略特的詩是現代文學的大師級作品,刻劃工業時代,信仰的空虛,人心的疏離,他的長詩「荒原」( The Waste Land)是西方的經典,但出名艱深隱晦,要與同時期的現代畫家如達里、迪齊利果(Giorgio de Chirico)的作品一齊讀。

當年貝剛思講艾略特,已經盡量遷就學生,他穿一件舊灰西裝上衣,領帶永遠深藍,講課時喜輕輕揮拳強調出口成文的節奏,但他的課能聽懂 7 成,再由他的導讀能了解艾略特 7 成,已經很好。

當然,許多人會問,一個文學批評家有甚麼用?讀懂了 TS Eliot,能對畢業後找第一份工的起薪點有何幫助?做學生時我沒有想過這些,只覺得一切藝術,愈是含蓄,愈引人入勝。年輕的時候不可能完全了解艾略特和那個叫 Modernism 的時代,正如 18 歲無論多聰明,只能看懂「射雕英雄傳」,不可能明白「紅樓夢」。

離開學校之後才知道這位教授是一個通人,他雖然肯定現代主義,但不喜歡隨著現代主義湧現的馬克思主義、結構主義,以及法國沙龍煞有介事吹毛求疵式的玄談,例如福柯。他反對無故而造作的艱深,他認為英國作家不喜歡理論的牛角尖。

許多年後,我在倫敦聽 Elaine Paige 唱 Memory ——音樂劇「貓」(Cats)的插曲,正是以艾略特詩的靈感寫成。Memory 很淺,一點也不像「荒原」,但那一刻我聽了這首歌,忽然接通了一切,包括 TS Eliot 那時到底想說甚麼。我當時也想起貝剛思教授,就會在大學時為甚麼不早一點頓悟,敲過別的教授的門,卻從來沒有敲過他那一道,因為覺得他太高。

直到在衛報看見他一生的成就。人的遺憾太多了,為甚麼那樣的話沒有早說,為甚麼那樣的人沒有早找他,到說得出時已經太遲,敢找他時他不在了,因為那時你年紀太輕,自以為已經擁有一切。

A street lamp dies, another night is over, another day is dawning。我那時從來不知道人生在黑夜和黎明之間的邊境最迷人,因為我那時不明白,而且當時即使站在拂曉之處,也看不透上帝的意境,不是因為清狂,只是當時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