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揚:愛情城市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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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在其名著「看不見的城市」(Invisible Cities)中,認為城市的磚塊能像海綿一樣吸收你的回憶,不斷澎漲,充滿你的宇宙;難怪徐志摩有以下癡癡的詩句傳世:

我再不能躊躇:我愛你!
從此起,我的一瓣瓣的
思想都染著你,在醒時,
在夢裡,想躲也躲不去,
我抬頭望,藍天裡有你,
我開口唱,悠揚裡有你,
我要遺忘,我向遠處跑,
另走一道,又碰到了你!
枉然是理智的殷勤,因為
我不是盲目,我只是癡

也難怪失戀人士需求一個隔音房間發泄——大叫 K 歌,大喊動力火車名曲「忠孝東路走九遍」——

耳 聽見的每首歌曲 都有我的悲
眼 看見的每個昨天 都有你的美

哦 忠孝東路走九遍 腳底下踏的曾經你我的點點
我從日走到夜 心從灰跳到黑 我多想跳上車子離開傷心的台北
忠孝東路走九遍 穿過陌生人潮搜尋你的臉
有人走的匆忙 有人愛的甜美 誰會在意擦肩而過的心碎

每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做業務」,必先了解城市的經濟結構、人口分佈、天氣地形、風俗習慣等;即使是在同一國家例如中國,不同城市也有莫大分野。不過,閱讀研究城市,若只從城市規劃方面看,就略嫌失色,惟有關名著 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 為必治書目。

到大街(high street)走一圈,即知該城之一二。譬如走進大陸城市大街,未幾,便經歷數輪大中小力度不等的肢體碰撞,而當地人完全沒有(didn’t)亦不會(wouldn’t)say sorry。你千萬別馬上標籤他們無禮貌,這不是可能只是反映人口多?居住環境擠迫?在歐洲街上,只是不小心的揩擦了別人外套,便能換到對方(例如當地西人)猶如殺人放火後誠心悔改之令人動容的歉意(表情上而言,口頭都是一大串 terribly sorry, very sorry, sorry…sorry… sorry…)

人大了,愈來愈多的城市盛載著愈來愈多的人事人情友人情人;人文地理學家段義孚(Yi-Fu Tuan)闡述Topophilia(對地方之愛)這個概念時便心繫此情。那麼文學呢?

我相信文學猶如攝影,其基本功能為紀錄。但當融情其中,便有一番毛蟲變蝴蝶的結構大革新。故有論者認為文學乃 an organized violence committed on ordinary language (日常語言上進行之有組織暴力,即好有系統地打到不似人形……)。

大導 Wim Wenders 相信攝影堪稱一種問米通靈法,每張相片 channels 著拍攝地方要向你細訴的故事;所以多年前大台節目「細說名城」的意義可提昇至此哲學境界: 細說的名城(The Speaking Cities),讓城市娓娓道來身世歷史、轉世與未來。從這角度看,一座城市頓時壓縮變成一層 4D 相片,每次 visit 一座城市,你彷彿是經歷一場自己前世今生的角色重演(recast)。

有時,文學的城市讓你忘卻劃分生與死、實與虛、靜與動、夢與醒之邊界,卻又能觀照自己。卡爾維諾寫道:

With cities, it is as with dreams: everything imaginable can be dreamed, but even the most unexpected dream is a rebus that conceals a desire or, its reverse, a fear.

柏拉圖說:At the touch of love everyone becomes a poet。那天,經過地道食肆林立的上海進賢路,樹影下幾位胖胖的上海老婆婆一字排開坐在擱在行人路上的藤椅乘涼。我拿出手機,拍下這一道風景,whatsapp 給她: Wish you were here……我的一瓣瓣的思想都染著你,在醒時,在夢裡,想躲也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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