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年輕的觀眾們大多數只是看過 Denis Villeneuve 上一部執導的作品「天煞異降」(Arrival),沒看過「銀翼殺手 2049」(Blade Runner 2049)的前作 —— 1982 年 Ridley Scott 執導的「2020」(Blade Runner)。畢竟 35 年不是一段短時間,而在很多影迷的心目中,此系列不但是電影,也是時代的註腳。前者所描述的,是 80 年代視野下所想像的 2019 年,新作則發生在 2049 年,一個在 2017 年所預測的未來。當這部經典科幻片再拍續集,你會發現,人類對將來的期許已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2020」的世界,象徵了上世紀末生於大都會的我們如何大膽狂妄,充滿創造力。然而,到了「銀翼殺手 2049」,卻呈現出人類在末日氛圍之下,是如何的壓抑和挫敗。三十多年,就讓人類對未來失去了信心。
事實上,我們的科技發展、社會文明甚至衣著潮流,都沒有抵達當初在「2020」所寫下的預言。
「2020」:承先啟後的未來時裝
「2020」的整體節奏雖然緩慢,也為電影帶來兩極的評價,但其鏡頭下的未來,卻是非比尋常的豐富和奪目,將無數破格以至天馬行空的念頭都放進其中,其服飾和假想科技的設計,固然誇張,同時又展露出驚人創意。這股澎湃的力量,是經濟處於膨脹泡沫階段,戰爭過後社會趨於安穩,物質生活相對富裕的 70、80 年代所獨有的。由於科技發展迅速,太空、機械人、複製人等劃時代概念,都成了這黃金年代的關鍵詞,而「2020」就是科幻片題材大受追捧下的代表作。與別不同的是,它從整個世界觀的解讀到最基本的視覺觀感,都貫徹著當年所謂的「未來感」。
「2020」不只是科幻片的經典。這部電影對未來時裝潮流所作出的大膽猜想,亦啟蒙了不少當代著名設計師。其忠實影迷名單,包括了很多殿堂級的名字。如今身兼 Moschino 設計總監的設計師 Jeremy Scott 憶述,當他和哥哥在某個夏天一個小鎮的戲院看過「2020」之後:「我從此變得不一樣了。」語氣一如 Jeremy Scott 的誇張風格 —— 可能本尊的個性也是受「2020」的影響。他形容,當時年僅 7 歲的自己完全被電影懾服了:「這也是『2020』為何會在反烏托邦式科幻作品中被大家視為黃金經典。那個讓未來和懷舊合而為一的想法,令我著迷。我們身處的世界是混雜的,本身就不可能所有事物都僅僅源自於當下,而是好幾十年的建築、自動化機械和時裝,互相結合和碰撞而來的。」
誠然,「2020」的服裝設計師 Michael Kaplan 曾解說:「在讀過劇本之後,我們回顧了 40 年代的電影以尋找靈感。Deckard 就像是 Sam Spade 一樣的警探,而 Rachel 的形象,則主要是受 Adrian(荷里活著名服裝設計師 Gilbert Adrian)在 30 到 40 年代早期設計的女裝所啟發。電影中豐富而劃時代的「未來感」,正如 Michael Kaplan 所言,是參考了大量資料後,「似在未來,源自過去(believable in the future, but with her feet firmly planted in film noir past)」的一種創作。
「2020」對時裝設計的承先啟後,貢獻碩大,同樣是科幻片迷的 Jean Paul Gaultier,也深受其影響。早在 2009 年的時裝秀上,他就重現了「2020」的複製人 Pris。而近期的代表,則要數到另一鬼才設計師 Raf Simons 的 2018 春夏時裝展。Raf Simons 的設計靈感繼續以紐約為舞台,而且他尤其對唐人街這樣的多元社區感興趣。當然,這股衝擊可能源於 Raf Simons 近期去過一趟亞洲,包括柬埔寨、中國上海和泰國清邁。時裝展上模特兒戴著頭紗和防曬帽,手持雨傘,並且穿起有點像佛教的僧袍,這都與他的東遊見聞有關。
Raf Simons 表示:「亞洲的文化、儀式以及人文風俗,對我都有很大啟發。我想將不同的文化混在一起。」這些構想,事實上也是「2020」的美學延續,電影中散發著濃烈的東方主義色彩,而洛杉磯街道上飄著微雨又一片漆黑的氛圍,亦正展示出混雜而奇幻的大都會景象,一個來自 80 年代的下世紀想像圖。如今期許落空,我們並沒有活在那樣的 2019 年,但 Raf Simons 顯然想在時裝展上,實現當初的未來預言。
「銀翼殺手 2049」:後末日廢墟都市想像
「2020」的服裝設計,創造出十分成功的未來風格,當年的前衛髮型和衣著 —— 尤其是複製人 Zhora 逃避主角 Deckard 追殺時穿著的那件透明雨衣,可謂神來之筆,讓人印象難忘。觀眾都難免期待「銀翼殺手 2049」會如何預示 30 年後的科技和衣著潮流 —— 結果是沒有的。電影中所呈現的未來世界,並沒有預期中的驚艷。人類對未來的想像已跟 80 年代大不相同,「銀翼殺手 2049」將一眾角色置於一個蠻荒世界似的廢墟,叫人失望的是,從 2017 年所想像出來的 30 年後光景,科技水平和城市面貌不但沒有遞進,甚至出現某種倒退。最明顯的地方是,這部續作再沒有讓人耳目一新的造型和打扮。
與其說是電影的失敗,應該說,是當代人對未來憧憬的失落。負責「銀翼殺手 2049」角色服裝的設計師 Renée April,其中一項工作就是想像出 32 年之後的時裝潮流。她表示:「無論是那個世界還是我們的世界,其實都不會進化得太多,因為它正在死去。」對於續集的故事,她的解讀跟電影中的角色一樣悲觀:「那些人留在地球,只是因為他們不夠健康或不夠錢離開。地球正在死去,基本上剩下的人已陷於一個求生階段。」
「銀翼殺手 2049」呈現另一種後世界末日(Post-apocalyptic)的衣著風格,像 Ryan Gosling 身上的大衣,或者 Jared Leto 那件甚平(日本傳統服飾),不算特異也沒有高科技,是全然的簡單、復古、樸素。甚至乎,由 Harrison Ford 飾演的 Deckard 失蹤了 30 年,當他再現銀幕之時,居然只是穿著件簡單到不得了的灰色 T-Shirt 加條工人褲。Renée April 解釋:「去到最後的日子裡,他沒有改變而且不變(Timeless),我們會真心渴望擁有一些不變的東西。」從角色的衣著想像便能窺見那種大時代崩塌的失落,時隔 30 多年後的續作,一改當年的異色奇幻,再無那種五光十色的創造力,取而代之是一個停滯不前,耗盡資源而荒涼乏味的世界。
電影中最亮眼的角色,反而是由 Ana de Armas 飾演的「女主角」Joi,一個像「Siri」完全版的人形智能系統。諷刺又有趣的是,作為一個盡責的花瓶,Joi 在整部電影中都不斷換衣服,她顯得無比花俏和性感,而更關鍵的是,只有她這個人形電腦,才可以如此「未來感」十足,形成一個巨大的對比。活著的角色沉鬱哀傷,而未來世界像個灰暗的廢墟,但她仍然是昔日我們所想像的那個未來的模樣 —— 當然,只是一個虛擬程式。在密集的換裝之中,Joi 還換過一件黃色透明外套,讓人聯想到「2020」的複製人 Pris 身上那件透明雨衣,恰似向那個已落空的未來世界致敬。
舊作仍前衛,新作回頭望,有人覺得「銀翼殺手2049」的成就遠不如前作,或正因為未來世界再沒有那種讓人嚮往的未來感,而「2020」的未來世界,我們也終將抵達了。未來感,是上世紀的一種美學,一種來自舊日,不屬於未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