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失控的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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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年發生的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對社會帶來巨大衝擊。 圖片來源:路透社

元旦日,兩名病童的父母到禮賓府請願,要求當局徹查疑似醫療失誤,聲淚俱下,有母親更向特首下跪。受眾看見此則新聞,大多感到心酸,理解到為人父母,為了子女可以赴湯蹈火,亦想為子女討回公道,但有輿論卻指這一跪一扶,是法治走向人治的徵兆。此說一出,馬上有網民痛斥說法「涼薄」,但該釐清的是輿論文章沒有否定父母的心急如焚,也沒有否定兒童情況危急及醫療失誤,只是特首非醫生,不能救急,加之若特首為此而敦促醫院加快處理該兩名病童的問題,或是提供額外的治療,對於其他正在輪候接受治療,以及病情更為嚴重的病童又是否公平呢?

局面令人想到了同理心(Empathy)的運用,同理心典型解釋是「設想別人對某件事會有甚麼感受」,哲學家亞當史密斯(Adam Smith )下定義為「將自己代入他的處境⋯⋯ 稍微讓自己成為那個人,理解對方的感受,體會對方的感覺,儘管感受或許較輕微,但並非全然不同。」所以有人會覺得輿論者不近人情,不體恤父母的心情,而自己則能感人所感,了解到請願父母的無助與絕望。

同理心與公正性

耶魯大學心理學教授 Paul Bloom 在其著作「失控的同理心︰道德判斷的偏誤與理性思考的價值(Against Empathy: The Case for Rational Compassion )」中就探討「感受你認為別人所感受」這種行為,其實並不等於憐憫、仁慈,最重要的是無法與美善畫上等號。他提出一個比喻:同理心像聚光燈,照亮此時此地和特定對象,吸引更多關注,但大眾看不見光線之外還存在甚麼,而無法同理的對象其實也承受痛苦,我們卻視而不見。

社會心理學家 C. Daniel Batson  與其研究團隊曾進行實驗,他們告訴受驗者一名 10 歲女孩罹患絕症,正輪候治療以紓緩痛苦,而受驗者有權力令女孩調到輪候名單的較前位置,當團隊詢問受驗者應如何處理時,多數人認為只是讓她繼續等待,畢竟其他孩子也有需求。但若先請受訪者想像該名女孩所受的煎熬時,結果就會傾向於把她調上前,明顯同理心的力度超越公正性,其他為病所苦的病童卻不在聚光燈下。

去年 6 月發生的倫敦橋恐襲,是當時英國 3 個月內發生的第 3 宗恐襲案。 圖片來源:路透社

感同身受的狹隘

作者 Bloom 教授更在書中舉出美國槍擊案案例,以帶出「死一個人是悲劇,死一萬個人是數據」的觀點。2012 年時,康涅狄格州紐敦桑迪胡克小學(Sandy Hook Elementary School)槍擊案中,死者有 20 個孩童及 6 個成人,但在美國,大規模槍擊案在過去 30 多年奪走了數百條人命,這次能觸動大眾是因關於該次槍擊案的新聞內容鉅鈿無遺。

同年,芝加哥有更多孩童遭到殺害,可是連 Bloom 本人在查資料之前,都未曾將這些案例放在心上,但桑迪胡克小學案卻一直縈繞心頭,原因在於桑迪胡克小學是該地的「單一事件」;而芝加哥任一案件,在當地的龐大命案數字中變成了「其中一件」,人類的天性容易受新並特殊的事情吸引並觸動情緒反應。而就作者背景而言,同理紐敦的兒童、父母及教師較為容易,因他們離作者的社交圈很近,就像認識的親友,但換作芝加哥十多歲的黑人青年,他就沒有辦法一概而論。

由此可見,鮮明的故事可以引起同情,人對個體敏感,對於統計數字卻常常無感。而作者自身的例子也可見同理心反映出個人偏見,實際上我們更容易同理與自己親近、相似,乃至於形象較具吸引力、較脆弱、較不令人畏懼的對象。而看到畫面,聽到故事,苦痛就更具體。

感同身受這樣的同理心本質頗為狹隘,且時常違背比例原則,令社會傾向照顧某些人,卻犧牲另一群人。紐敦在校園屠殺事件後得到大量的捐贈,得招募數百名義工才能搬完那些禮品和玩具,而物資更持續湧入,即使地方當局早已呼籲要適可而止,大眾仍置若罔聞。諷刺的是該社區本來就堪稱富裕,卻收到數百萬美元的善款,更荒謬的是這筆錢有部分來自經濟水平低落的地區。窮人送錢給富人,只因糾結於同理心。所以作者認為善用同理心,就應捨棄個別,著眼於更多統計數字,運用同理心以外的心智能力:必須承認在其他條件相同的前提下,拯救一千個人比只救一人好。

好人的定義

心智能力亦即理性思考,哲學家 James Rachels 視理性為道德不可或缺的元素:「道德的最低限度是基於理性行事,考量會受到自身決定影響的個體,平等對待各方利益,做出理由最充分的選擇。」但有同理心不代表就是有道德,有些人會捉緊對別人感受的理解而作奸犯科,如犯罪集團利用小孩行乞,就是了解施予者的心理。作者認為好人的定義是:一方面關心他人,希望解除他人痛苦,改善世界整體狀態,另一方面是懂得理性思考,評估最適合的方法,而不是一味本著好心。

作者不全然反對同理心,他相信某些情況下,同理心亦會激發善行,道德高尚者更懂得利用同理心敦促他人積極向善。同理心可以比喻為膽固醇:有好也有壞,而他所反對的是誤用同理心及相信有同理心就是絕對的正義魔人,並提倡應為同理心找到合適定位。總之,可以理解的是自己小孩受傷、生病,遠比聽聞成千上萬的陌生人死亡來得衝擊,就父母角度,有此態度或不為過,但對決策者,或者對陌生人的道德指引,就顯得不太適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