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 Americano,在俄羅斯喝 Rusiano 是常識吧

A+A-
俄羅斯的星巴克咖啡為全球最貴。

如果有一件事比在香港開書店更困難,可能就是在俄羅斯開咖啡店。

在莫斯科已經開了幾間咖啡連鎖店的 Jeffrey’s Coffee 創辦人 Alexey Karanyuk 對 CNN 表示:「在 10 年前,甚至是 5 年前,如果你打算開一間店名是俄文的咖啡店、餐廳,或者其他類似的,最好想都別想,一定倒閉。」喝一杯有情調的咖啡,與朋友相約飯聚,泡在酒吧結識異性,這些大都會常見的時尚消遣習慣,在過去的俄羅斯從未出現。當地人本身並不嚮往這種交際文化,較為傳統的國民甚至打從心底抗拒,認為這是一種來自美國和西歐的文化入侵,與俄羅斯自身的歷史背景格格不入。蘇聯解體將近 30 年,蘇維埃思維在這片遼闊國土彷彿仍然未散,一杯來自莫斯科的咖啡,味道或者平平無奇,卻帶有相當深層的歷史餘韻。

俄羅斯的咖啡熱潮,甚至有比起接鄰的中國起步更慢。美國連鎖咖啡店代表星巴克,早於上世紀 90 年代風行歐美各國,然而,直到 2007 年才有第一間落戶於莫斯科的分店,而在 2015 年,整個俄羅斯亦只有 100 間分店,而中國現時的星巴克分店已超過 3,000 間,擴張速度相距極大。但有一件事是俄羅斯咖啡作為世界之最而獨有的,而且非常出名 —— 出名在昂貴。根據消費研究團體 ValuePenguin 的報告,計及當地物價,2017 年於俄羅斯星巴克買一杯細(Tall)牛奶咖啡,等同在美國以 12.32 美元(約 96 港元)買一杯相同的星巴克。基本上不會有美國的年輕人願意花錢喝這杯咖啡,因為同一杯星巴克,在美國僅承惠 2.75 美元(約 21.5 港元),屬全球最平,也只是俄羅斯的近 5 分之 1。

梅德韋傑夫建議,國民應該將 Americano 改稱 Rusiano,才算政治正確。

另一方面,在俄羅斯喝咖啡,除了奢侈,還可能會被周遭的人批評政治不正確。尤其落單的時候要謹慎小心,務必想清楚如何描述你要喝的那杯咖啡,否則將會得罪國家元首。事件發生在 2016 年,來自俄羅斯總理梅德韋傑夫(Dmitry Medvedev)一段轟動的說辭,可謂上至政治取態,下至飲食文化,徹底道出了俄羅斯的核心價值。當時梅德韋傑夫正感謝與會的白俄羅斯總理 Andrei Kobyakov,指對方是一位優秀並具有有建設性的合作夥伴。Andrei Kobyakov 則打趣謙稱,都是依賴每天喝咖啡才有如此精力,卻沒想到梅德韋傑夫聞言色變,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回應指:「當說到『給我一杯美式咖啡(Americano)』,這件事對我來說是相當政治不正確的。我們應該換個說法。」

「Let us rename。」俄國總理隨即建議,國民應該將 Americano 改為 Rusiano(俄式咖啡)。背後意義還不明顯?在俄羅斯喝美式咖啡,一杯冠以對頭國家名字的飲料,儼如是賣國、辱國之舉。後來官媒拆局,澄清梅德韋傑夫只是臨場開玩笑,但顯然,Rusiano 橫空出世,哪有俄羅斯國民敢真的當是一時講笑?譬如說,另一美國連鎖餐飲代表 Burger King 其實直到 2010 年才成功進軍俄羅斯,它們跟其他咖啡店一樣,為免刺激政治神經,都紛紛跟隨規矩,將菜單上的 Americano 改成符合俄羅斯語境的 Rusiano

然而,俄羅斯對咖啡的過敏反應,並不單單是指 Americano Rusiano 之間的名字忌諱,卻源自更深遠的社會問題。因為喝咖啡這件事,背後指涉到廣為西方國家年輕人愛戴的文青(Hipster)風氣,這在俄羅斯仍只是剛剛起步。過去幾十年,基於政治因素,俄羅斯對西方國家存有極大戒心,一直抱持著敵視和疏遠的態度,直到新一代漸漸放下成見,並期望能離開故國土四出遊歷,部分人便帶了新的商業思維回到俄羅斯,開咖啡店就是當中最好的例子。 

Alexey Karanyuk 所創立的 Jeffrey’s Coffee,就是其中一間在美國文化背景下誕生的俄羅斯咖啡店。而之所以叫 Jeffrey’s,就真的帶了點俄式幽默:第一時間會想到的美國人名字,好像就是 Jeffrey。而店內的擺設如放在正中央的那張軟梳化,其實是來自美國知名電視劇「Friends」,從咖啡店以至店中細節,不少元素都是向美國偷師。

而為了讓喝咖啡成為當地人的喜好,並培養這種消費習慣,部分俄羅斯的咖啡店還會採用 Time Cafe 或者 Anti-Cafe 的模式,意思即是不會逐杯咖啡收費,而是按時收費。以此形式運作,也基於想打破俄羅斯的舊有文化。俄國人並不像法國人和美國人,會慣於花時間在外面喝一杯咖啡,或是承襲了過去共產政權統治的遺風,「俄羅斯國民相當慎言,從來不會對鄰居和陌生人微笑」。曾著「Moscow Coffee Book」一書的攝影師 Maria Orlova 如是說。據她形容,在昔日的莫斯科買咖啡,無異於糧食配給。「就好像只是一個『好,付錢,閉嘴,離開』的動作。」

圖片來源:West 4 Coffee Brew Bar Facebook

如今在俄羅斯成功冒起的連鎖咖啡店 West 4 Coffee Brew Bar,主理人之一 Konstantin Dmitrienko 在紐約曼克頓住過一段時間後,於 2014 年跟拍檔 Maria Raylyan 猶如開荒牛,在俄羅斯開始經營咖啡店。店名取「West」與「Rest」之諧音,語帶關連也跟俄羅斯的咖啡文代發展相當呼應。兩人旨在引入紐約文化,並將美國的經營思維搬到死氣沉沉的俄國。一個會播放音樂,裝潢雅緻的聚腳點,一間洋溢文青氣息的咖啡店,一種既西方(West)而悠閒(Rest),富有歐美大都會風格的消費模式,事實上,這在俄羅斯只是發展了幾年,但對咖啡店經營者來說,已是翻天覆地的重大改變。

所謂改變,並不是指俄羅斯人從排斥咖啡變成愛上喝咖啡,而是觀念上去政治化。國民如今正嘗試接納一間時尚舒適的咖啡店,儘管這是一門由歐美國家所發展出來的生意,而且俄羅斯的咖啡店僅是抄襲者,受惠於美國的經驗,模仿他人的做法,但他們開始明白,咖啡店本質上並不等同美國和歐洲產物。

「現在我們見到俄羅斯有新的面貌,風氣正慢慢產生改變。」Alexey Karanyuk 對俄羅斯咖啡店的發展前景亦充滿期待。

這股被稱為 Rusiano Revolution(俄式咖啡革命)的風潮,對俄羅斯人或者相當苦澀。口感獨特,是其他地方難以品嚐和體驗的,皆因他們既不願意回到傳統那種冷漠、非人性的鐵籠式生活,但同時無法完全放下身段,接受歐美國家的文化洗劫。當社會正邁步跟上時代潮流,難免既期待又覺屈辱。 

且說俄國人是當真怕苦的,他們偏愛喝一種名為「Raf」的甜咖啡,即是一份濃縮咖啡,兩茶匙糖,配上大量忌廉,在莫斯科頗受歡迎。這是喝慣咖啡的歐美國家可能無法理解的笨拙喝法,但至少體現了這個地方的國民並不想只成為模仿者,如同 Alexey Karanyuk 的總結:「我們想發展一套俄羅斯獨有的。」那個不好笑的笑話,或都是想表達同一期許。

Rusiano 可能不僅是一杯咖啡的稱謂,更是一套置身於濃厚政治情緒和主流文化遞變之間,俄羅斯當下的價值觀。將以美國之名的東西(Americano)移植過來,然而,堅持用俄羅斯的形式(Rusiano)去操作,在粹取精華的過程中,取經於他國,發展於本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