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小時候開始就很喜歡特攝片,明明是真人片集,卻又充滿動畫的風格。寫實中混雜著幻想,廉價的特技與不一定合乎邏輯的劇情,成為另一種「真實」。「哥斯拉」的電影中,東京鐵塔總成為被破壞的對象,彷彿來到東京,不踩爛東京鐵塔就有甚麼遺憾一樣。「鹹蛋超人(Ultraman)」中的巨大怪獸每星期來臨一次,兩隻數十米高的外星生物,打鬥時撞毀一堆高樓大廈,下週同樣時間卻又回復正常。
那個年代還未出現「2.5 次元」這個字,還未有一個合適的詞彙,去形容到這種生活世界的平行多層面。哥斯拉第一次在大熒幕出場是 1954 年,在戰後還不到十年的時間裡,將東京再一次摧毀。這隻受輻射影響而變異的爬蟲動物,象徵了二戰時投在廣島的原子彈,將日本的土地變成廢墟。1966 年,鹹蛋超人將「正義」從 M78 星雲帶來到地球,打擊外星怪物、保護宇宙和平,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保護東京的和平。
在這數十年間,哥斯拉與鹹蛋超人各自在日本戰鬥過無數次,也破壞了日本無數次,後者更是每星期破壞一次。由二戰結束,到 50 年代末日本政府宣稱戰後復興已經完成,前後才用了十幾年時間。都市重建的速度令人震驚,東京以幾乎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由遭受空襲的廢墟,成為國際級城市。如果怪獸破壞都市的鏡頭,是二戰、乃至核爆回憶的殘響,於鏡頭外、不斷如雜草般春風吹又生的高樓大廈,就是戰後復興經驗的投射。
50 年代的「哥斯拉」電影風格黑暗,營造出來的是末世的惡夢。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摧毀與重建中,這個曾經的惡夢成為自我回歸的物語。災難不再是悲劇,而是重生的隱喻 —— 無論東京被踩爛多少次,下星期仍然以繁榮的姿態再現。在高度經濟成長期的日本,破壞與重建就是日常。
教科書級科幻電影 Metropolis(1927)中,主角得知身為大都會統治者的父親在背後策劃的一切後,不禁對他質問起來。
Freder:”Why do you allow Death to lay his hand upon the city which is your own?”
Fredersen:”The city must fall, Freder, so that you may build it up once more.”
都市的重生,必然以被摧毀為開始。正因為新的空間需要出生,舊的存在只好每週被踩爛一次,埋葬在視覺記憶的塵土下,直到建設的活力再趕不上追憶的流水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