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眼:「神」、「魔」、「人」

A+A-
二宮和也主演日劇「黑色止血鉗」;圖為劇照。

負責打理此專欄的前惡妹編輯,好幾年來都鍾情二宮和也。著實不明所以,人看起來似乎一臉病容,矮矮細細,儼然是個打壞書生。出道 20 年,影視方面代表作欠奉。除了當年那部拍得奇拙的「殺戮都市」,想來想去都沒哪部電影或日劇的角色讓人上心。

不過,今季由二宮和也主演的「黑色止血鉗」倒是一隻黑馬,非同一般「救急病棟」式的醫療劇。惡妹應該深表安慰,二宮和也終於值得一寫。

起初以為「黑色止血鉗」跟去年 Doctor-X Code Blue 之類的醫療劇差不多,因為主角都是天才型無敵醫生,人刀合一,手術室內絕對冷靜,也絕對不會失敗。不過,由二宮和也飾演的渡海,既沒有 Doctor-X 大門未知子的救人熱忱,更沒有 Code Blue 藍澤的獻身精神和使命感。雖同為天才聖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 Badass,專門在危急關頭施施然走到手術室,望著垂死病人,就當是籌碼,伸出惡魔之手,對學藝未精的廢柴醫生勒索巨額回佣。只要醫術好,做人再賤都可以被原諒,是渡海的座右銘,常言道「人無恥,便無敵」,他顯然是「人無敵,不怕無恥」,再神憎鬼厭都好,在手術枱上鬥不過死神的醫生,於心不忍,都會跪求渡海出手,像跟魔鬼做不道德交易。

一般醫療劇,在人倫層面始終要態度正面,再任性傲慢的醫生都或多或少講究醫德。「黑色止血鉗」的故事則拆開成一個「神」、「魔」、「人」的結構。渡海(至少表面上)扮演著惡人、魔鬼的角色;由內野聖陽飾演,權傾醫院上下的佐伯教授是眾人眼中的神,醫神、手術之神;原著漫畫的主角,由竹內涼真飾演的實習醫生世良就是人,跟渡海和佐伯相比,他最有人性、關愛和惻隱之心,但是技術九流,普通人一名。

「黑色止血鉗」比想像中精彩,不像傳統的醫療劇,慣於聚焦在外科專業知識,或是白色巨塔上的弄權黨爭。雖然兩者都有,但不是主菜。表面上它每集都說心臟手術,重點卻是「神」、「魔」、「人」的心靈角力。

竹內涼真飾演的實習醫生世良有高尚醫德,但學藝未精,與二宮和也飾演的渡海形成反差;圖為劇照。

渡海和世良,惡棍和暖男,兩人之間混雜了各種不齒、仰慕、憎厭、譏笑,是全劇最重要的角色衝突。世良擁有高尚的醫德,他同情患者,願意悲喜與共,但手術室內表現得雞手鴨腳,一無是處。渡海則泯滅人性,但同時擁有超人技術,把病人當是炫耀技術和賺錢的工具。到底是技術和實力重要,還是心態正確更重要?當然,你可以兩者都擁有,也可以兩者皆無。而任何行業和工作,「初心者」都總會犯一兩次這種錯誤,覺得力有不逮,也能夠憑著赤誠的「初心」補救。這想法極為人性,自我鼓勵,自我陶醉,但最後其實於事無補。

「初心者」所謂的心態正確,可能只是存心、有態度地讓自己看起來心態正確。而實際上,本就是個錯誤的心態。隱隱覺得渡海是想「教好」世良,一個實習醫生,最容易覺得自己勤奮上進,也更易以經驗不足為理由,原諒自己的粗心大意。世良不就因為自己的心態正確而沾沾自喜,自我感覺良好嗎?他會關心病人,願意默默練習手術流程,他認為自己做得不夠好,但已經很稱職了。而在惡人渡海眼中,庸才都是攔路的「邪魔」雜碎,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自恃有心態就是有實力,無能者的人性光輝。

至於小泉孝太郎飾演的「正義使者」高階醫生,跟魔鬼渡海打賭世良能否克服難關,繼續展現人性光輝。應該算是天使吧?

內野聖陽飾演的佐伯教授,權傾醫院上下;圖為劇照。

不過,整個故事中最為惡毒的,始終是站在魔鬼之上的神。佐伯和渡海,神魔之間,是偽君子與真小人之別。作為神枱級的外科掌門人,佐伯好大喜功,猶如暴君渴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戴著好人好醫生的面具,假裝聖賢,將自己神化。而骨子裡,他醫術精湛,但徒有實力,不利自己的時機絕不出手,最優先考慮的,始終是醫學雜誌對自己的評分。神魔的區別,其實並無界線,到頭來就只憑一張面具和分數虛名。而渡海的另一魔鬼個性,是他剛愎孤僻,只喜歡做幕後黑手,敲詐回佣,卻從來不寫論文搏取晉升機會,放任大好仕途。即使與佐伯的技術旗鼓相當,兩人最大的差別是渡海跟隨自己的一套玩法,完全無視了醫生們的「造神」遊戲。所以,渡海在別人眼中始終是魔道,佐伯卻精於遊戲玩法,受人簇擁,走的是偽君子的王道。

「醫生的世界真讓人看不透。對病人來說,能夠醫好自己的醫生就是好醫生,但對醫生來說,能寫出優質論文的醫生才是好醫生。」

「你為甚麼會選擇來這家店?」

「因為是『米芝蓮』星級餐廳。」

「嘿嘿,一樣的道理。別人定下的標準,決定了這家店的價值。」

當佐伯夫子自道,不忘對現實中的造神者典範「米芝蓮」摑一巴掌之際,我忽然想到,不就有一票觀眾讀者仍然看著收視率來評價日劇嗎?

甚至乎,一篇文章的好壞,是健筆還是拙文,如今都總有些人習慣用點擊率和拇指數目作標準。「造神」遊戲到處都是,真是一部今季相當值得推薦的好劇。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專欄作家、文藝雜誌主編。旅居台北多年,曾獲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冠軍、青年文學獎等。已出版長篇小說包括「廢氣團」、「沼氣團」、「小霸王」、「赤神傳」及短篇集「紙烏鴉」、「獅人鳳」。

http://www.facebook.com/a38rede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