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經濟起飛時,基層人民的生存空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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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年的釜崎(釜ヶ崎)街頭。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6、70 年代,日本經濟起飛的時間裡,無論港口抑或建築地盤都需要大量工人。但由於各勞動場所每天的工作需求都不一樣,為免僱用多餘的人手,負責人只按當天的工作要求僱用臨時員工 —— 跟現今的建築地盤相似。然而當年沒有手提電話、也沒有網絡,最直接讓負責人能夠找到當天所需人手的方法,就是讓求職者聚集在同一個地方,就是「寄場」(寄せ場),即貧民旅館街。

除了「寄場」外,這種空間還有其他稱呼,例如「青空勞動市場」。驟眼看仿佛詩情畫意,但「青空」所指的其實是露天空間,無論聚集處抑或工作場地,都是日曬雨淋的惡劣環境。這些臨時工作沒有穩定的工作環境與收入,每當完成工作,工人就回到「簡易住宿設施」(ドヤ街)中暫租的安身地,等待下一份工作的來臨 —— 這就是流動的下層勞動者的生活。

1960 年,山谷一個繁華的早晨。 圖片來源:山本寛/Twitter

「寄場」的勞動者印象,多是低教育程度的單身男性。參考 1979 年東京都民生局山谷對策室的「東京都山谷對策概略」,針對「簡易住宿設施」的統計調查,東京山谷 8,034 人中,女性僅佔 125 人;大阪釜崎的 14,405 人中,女性 473 人;橫濱壽町 4,250 人中,女性 150 人。單從數字觀看,「寄場」的確是單身男性佔多的場地,但這其實是 60 年代末一連串政策所導致的結果。

60 年代開始,因為發生於山谷與釜崎的「暴動」,日本政府針對這些地區實施了一系列的措施,而當時施政的對像是「家庭」。政府將「寄場」的社會問題,歸納為「惡劣的家庭環境」,例如兒童不就學、父母養育知識不足、父親工作不穩定等。有關政策集中處理擁有家庭的勞動者,例如兒童福利政策,居於「簡易住宿設施」的家庭優先遷入都營住宅等等。

有關措施的結果有二,一是將原本集中的流動勞動者家庭空間打散,令有關性質的家庭「難以看見」;二是將「寄場」轉化為單身男性勞動者集中地,僱用制度所導致的貧窮家庭問題,就變成個人問題 —— 即個人責任,而非社會問題。正如當時社會學家磯村英一,對日本高度經濟成長期的社會空間批評指:只存在「職場」與「家庭」,在這兩者外的群眾,就不存在於「社會」中。

「家庭」從「寄場」消失後,「寄場」成為單身男性勞動者集中地,他們不存在於公共的社會空間中,而被歸入「寄場勞動者」的標籤中。然而「寄場」根本沒有明確的地理界線,例如東京的「山谷」一般認為是淺草到南千住一帶,但實際上已經不是官方的地區名稱。在 1966 年,政府將「山谷」的地名移除,分拆歸入日本堤、南千住地區中。大阪的「釜崎」亦是同樣的操作,在 60 年代易名為「愛鄰地區」。社會學家原口剛批評,措施剝奪下層勞動者的生活空間,將政府的眼中釘「寄場」粗暴地從認知與記錄中抹去。

紀錄片「山谷─やられたらやりかえせ(Yama—Attack to Attack)」劇照。

另一方面,流動下層勞動者安身的「簡易住宿設施」,並不集中。例如東京半數以上分散在高田馬場、池袋等地,而非一般所認為的「山谷寄場」。所以從結果而言,流動下層勞動者的身份認同、以及社群組成,都無法透過固定實在的地理空間去觀察。其生存空間一直都在經濟起飛的美好年代中,被大眾社會所排除、隱去。

下篇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