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現代主義已死,之後會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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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世紀晚期,後現代主義文化曾經風靡一時,創作流行以玩世不恭態度,顛覆真假虛實。時至今日,當評論指我們已進入輕視真相的後真相(Post-truth)時代,文藝界卻沒有因此宣告後現代主義勝利,反而宣告其死亡,這究竟是甚麼回事?死因何在?後現代之後又會是甚麼?

英國雪菲爾哈倫大學(Sheffield Hallam University)當代文體學教授 Alison Gibbons 撰文指出,後現代主義有著多種面貌,學界對它的起源莫衷一是。文化理論大師 Fredric Jameson 名著 Postmodernism, or, The Cultural Logic of Late Capitalism 形容,它意味著歷史意義的喪失、深度的匱乏、情感的衰微(a waning of emotional affect);文學理論家 Brian McHale 在 Postmodernist Fiction 一書形容,後現代主義是一種對本體論的沉迷。

簡而言之,後現代主義可理解為對一切真實的懷疑。有別於現代主義相信普世真理,後現代主義卻理解現實為無止境的語言遊戲,拒絕任何宏大敘事(grand narratives),譬如進步觀念、歷史觀念。小說家 Angela Carter 作品 The Bloody Chamber 可歸入後現代主義文學,內容改寫傳統的童話故事,卻顛覆性別、性和女性主體的大敘事結構。

不過早在 1980 年代末,後現代主義看似仍然流行之時,已經有小說家、藝術家、評論家預告它行將死亡。到 2002 年,文學理論家 Linda Hutcheon 在著作 The Politics of Postmodernism 第二版宣告,後現代主義的把戲「已經玩完(it’s over)」;同期有不少評論亦提出相似論斷,甚至認為喪鐘早在 1989 年柏林圍牆倒下一刻敲響。

評論認為柏林圍牆倒下為後現代主義敲響喪鐘。 圖片來源:路透社

在後真相時代執著真相

環顧當下的文化氣候,與後現代主義盛行的年代確實有所不同,愈來愈多文藝創作回應歷史課題,並重新參與意義的建構,這些曾經為後現代主義者嗤之以鼻。譬如小說家 Ruth Ozeki 在 2013 年出版的作品「時光的彼岸(A Tale for the Time Being)」,就以禪宗佛教的概念,反思戰爭與災害、史實與虛構神話之間的關係。

即使當今不少文學作品,同樣會模糊小說和現實的界線,作家會現身虛構的小說故事中,但這不再是純粹玩弄虛實的語言遊戲,背後有著寫實主義意圖,作家 Ben Lerner 的小說作品 10:04 是其中一例;情感在文學作品中再次獲得重視,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裡,作家們透過小說再現人與人的關連。

文章認為,西方文藝創作之所以再次介入現實,日漸放棄後現代主義一套,與跨國資本主義造成的全球失衡息息相關。如今政治愈趨極右或極左的兩極,恐襲與反恐戰爭輪流上演,災難新聞 24 小時日夜直播,導致西方愈來愈感受到世界的動盪不安,感受到安全和未來朝不保夕。

雖則「後真相」成了近年政治文化關鍵詞,用以描述社會對真相的普遍質疑,與後現代主義精神契合;文章卻認為社會提出「後真相」的觀念,弔詭地令大家重新執著何謂「真相」。

對真實苦難重燃關懷

如是觀之,現在的文藝創作既繼承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的遺產,又重新投注倫理道德關懷,評論界為這種新文化邏輯有過不同命名 —— 另類現代主義(Altermodernism)、世界現代主義(Cosmodernism)、數碼現代主義(Digimodernism)、元現代主義(Metamodernism)、後數碼(Post-digital)、後人文主義(Post-humanism),甚至是「後後現代主義(Post-postmodernism)」等。

其中一種因此興起的文學類型是「自傳小說(autofiction)」,把紀實的自傳元素融入虛構的小說,聽起來是顛覆真假的後現代主義把戲,但愈來愈多作者反而借此加強文本的真實性,以個人生命故事回應社會學和現象學課題。Édouard Louis 在 2017 年出版的 The End of Eddy 是例子之一,當中詳細描述身為柔弱年輕人的作者,在法國北部工人階級小村的生活。歷史小說和寫實主義的復興、小說與視覺和數碼文化的互涉,同樣是文化轉型標記。

文藝界開宗明義對後現代流行文化宣戰的人物不在少數,David Foster Wallace 是其中一位代表,小說家 Adam Thirlwell 亦可算是其中之一。他在 2012 年出版的小說 Kapow! 便身先士卒,回應阿拉伯之春的民主革命浪潮,透過與法國大革命的比較,對當中的歷史意義提出質疑;小說的敘事者擁有高度自我意識,旁徵博引,涉獵高低文化經典,強調傳媒對世界大事的再現,又自我質疑撰寫一部阿拉伯小說是否合適。

或者宣告「後現代主義已死」是有點言過其實,但那套後現代語言遊戲確實已走到盡頭,正在成形的新文化邏輯繼承後現代主義的遺產,正再次動員文藝創作認真看待現實的苦難,在不公義和氣候轉變危機下,直視這個似乎瀕臨崩解的現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