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清宮小說的血繡新筆

以一座紫禁城為背景寫歷史小說，許多人試過。第一代清宮小說家是杭州人高陽，詩禮傳家，高陽隨國府播遷去台，得接觸第一手清宮奏摺資料，考證嚴謹，寫慈禧外傳、戊戌政變、曾左李為同光中興，可謂「史家之筆」。

第二代是作品改編電視劇無數的二月河。二月河清宮小說，有粗獷的霸氣，因為自小受文革毛澤東的王寇思想氣氛影響，二月河清宮小說充滿對所謂強權明君的歌頌，在「六四」之後，為當時江澤民朱鎔基的政治服務，可謂「政家之筆」。

最新在京城走紅的這一位，叫做祝勇，亦以研究故宮為職志。祝勇以故宮為背景，完成了兩大長篇。祝勇的文筆，卻以人性為本，尤其結合了西方現代小說第一人稱的敘事觀點，配以精細的觀察和敏感的想像，佐以歷史資料，賦予現代意義。

譬如在這部「血朝廷」之中，作者以同治皇帝患天花逝世為起點，分別以光緒、慈禧、榮祿、李鴻章、珍妃等幾個清代由興向衰沒的幾個歷史人物的內心獨白為不同的敘事章節，以不同的層次和角度，講述了以紫禁城為舞台、中國人經歷的一個血腥動盪的時世。

這樣的寫法，有如川流入海、諸佛歸宗，但又有 21 世紀獨有的戲劇視覺效果，其中有豐富的色彩、精緻的細節，筆鋒掠過的場面，又配合敘事者的心理和性格，刻畫中國宮廷政治權力鬥爭之陰暗和殘酷，深入心理深層的意識流，可謂別開生面，為紫禁城賦予了新的視野，富有人道精神，可謂「人性之筆」。

在此書之中，我最喜歡的是慈禧那一章。由其咸豐皇帝丈夫早死開始，即刻引入驚心動魄的政變陰謀。少女慈禧的意識流卻是口口聲聲對東宮慈安「姊姊」的呼喚，顯示在故名大臣肅順的男權淫威之下，兩名弱勢女子以慈禧為主動，如何絕處逢生，從中反敗為勝。辛酋政變是改寫中國歷史的一大轉折點，其中充滿偶然，但也有性格的衝突。

「血朝廷」貫穿全書，要害為一個血字，識古辨今，尤令人讀後掩卷驚心。

祝勇文字充滿現代感，甚或有馮小剛張藝謀古裝電影裡那種文藝腔，但好處在令今日不論中港台、星馬華人下一代，年輕一代的讀者，更易明白一個古典中國的內情與內心。

香港特區政府正在推行歷史教育，讀歷史，不只是讀課本，歷史小說尤其以紫禁城為背景，更是課堂之外的最佳心靈知識課外活動。

高陽的清宮小說有大氣，二月河有痞氣，祝勇有秀氣。

讀祝勇，知故宮，識史實，洞人性，更重要的是，超越時代的界限，趨吉避凶，了解今日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