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皓昕:「阿飛正傳」—— 北上看一部屬於香港黃金年代的黃金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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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版「阿飛正傳」的電影海報攝於皇后飯店。

二零一八年七月二日下午兩點鐘,我坐上了由紅磡開往羅湖的東鐵綫,前往深圳去看「阿飛正傳」。時隔 28 年,「阿飛正傳」在大陸重映,除了上映前海報被詬病太醜,及椰林樹影出片名時「阿飛正傳」變成了「阿飞正传」,其餘 90 多分鐘基本上就是原汁原味的廣東話版。當我來到深圳這家位於某大型商場頂樓的戲院,安坐椅上,Los Indios Tabajaras 的 Always In My Heart 悠揚響起時,我才發現這次的觀影經驗不是從這一秒鐘才開始,而是從我動念要北上看戲,換衫出門的當刻已經開始。

畢竟,作為一個香港人,要特意從香港上深圳,看一部屬於香港黃金年代的黃金電影 —— 這事本來就很具象徵意義。

我出生在 80 年代末的香港,恰恰跟「阿飛正傳」差了一年。當時連說話也不曉得的我,當然不可能有機會親眼目睹這部傳奇電影的上映,是直到好久之後,應該是 VCD 年代,我的母親在家裡翻看,我才在旁邊搭單欣賞。還記得剛剛看完,我當下反應是問我媽:「最後那個梳頭的男人是幹甚麼的?」接著又過了許多年,漸漸長大的我,才學懂如何鍾愛這部電影。

中國重映版本的海報。

也許對很多經歷過更多的前輩來說,我們出生的年份,已標誌著我們那一代的膚淺與不幸。事實上,我猜我的同代人總會在工作或一些際遇上聽過諸如:「你出生得太遲啦!」這種說話。我們不錯曾經活在號稱香港最黃金的 8、90 年代,那個年代百花齊放,人人意氣風發,只要努力,夢想總還有千分之一的機會能夠實現。然而對我這一代來說,那個年代是懵懂蒼白,甚至毫無記憶的。我只能記得一些非常零碎的片段,例如東鐵綫還是黃頭火車,例如軟硬天師的廣播節目,例如聖誕節要好老土地去尖東海旁看燈飾,例如某天放學回家,看見電視上畫了許多個「正」字,一群人在投票給一個叫董建華的人。

所以我們無法故作老成地跟比我們更年輕的一代說,香港的黃金年代是怎麼樣怎麼樣的,因為我們自己就像一個站在月台上的乘客,親眼見過火車,卻始終趕不上。無論做甚麼行業都好,才剛開始的我們註定是灰暗的,最好的時光已過,我們現在才上台,來遲了,這戲註定要愈演愈頹。

然後我們問,還可以怎麼樣呢?就像一個去廟街看掌的人,師傅告訴你,原來你的人生高峰在你的嬰兒時期已經過去了,往後的日子只會一落千丈,別奢望反彈,那你還可以怎麼樣呢?除了認命,或遠走高飛,我們只能幹的也許會是看電影。

看那些屬於香港黃金年代的電影吧,有點超現實是我們只可以北上去看,然後像個小老頭般地感嘆時不我與。就像活在 8、90 年代的王家衛其實也不太安分,以「阿飛正傳」來致敬那個他感覺是美麗的 60 年代。就像「情迷午夜巴黎(Midnight in Paris)」,我們總被時間錯配。有一點卻無可否認,就是再不可能有「阿飛正傳」這種電影了,天皇巨星正值芳華漂亮,在皇后飯店裡拍的海報是缺一不可。巨星在 03 年隕落,誰又還敢否認,香港的黃金年代不是已經過去了?

電影結束,戲院出來剛好是一家香港連鎖茶餐廳,這家分店的面積似乎比他們在牛頭角的總店還更大。用普通話點了一客菠蘿油,我想,香港是用另一個方式繼續存在下去嗎?真不知道,我回頭轉身,其實連自己怎麼走到今天,也不太知道。

Days of Being Wild, not anymore.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江皓昕,編劇,白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