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連任兩屆，到達任期上限，於是換個位置以總理身份繼續掌權，這正是普京在俄羅斯屹立未倒的權術。前蘇聯國家亞美尼亞的總統，原本打算按照同樣劇本如法炮製，但國民未有就範，民主抗爭漫延全國，半年前成功將總統拉下馬，被譽為「亞美尼亞天鵝絨革命」。當俄羅斯仍然駐軍當地，革命是如何在普京眼底下取得成功？事隔半年了，亞美尼亞又改變了多少？
在 2015 年，亞美尼亞透過公投修憲，國家由總統制轉為議會共和制，但投票過程被指貪污舞弊。經修憲後，總理實權大增，有利總統 Serzh Sargsyan 在兩屆任期圓滿後，轉任總理繼續統治。結果不出所料，在執政亞美尼亞共和黨（RPA）護航下，Sargsyan 於 4 月 17 日轉任為總理。
但出乎意料的是，此舉觸發大批亞美尼亞民眾上街抗議，示威漫延全國各地，抗議政府貪污和任人唯親。當然國營電視台未有報道事件，國際傳媒亦顯得後知後覺，而示威者則自發地透過 Facebook 直播示威過程，打算為任何可能的武力鎮壓留下鐵證。
這場非暴力抗爭被國際媒體冠以「亞美尼亞天鵝絨革命（Armenia’s Velvet Revolution）」之名，在當地亦稱作「愛與團結革命（Revolution of Love and Solidarity）」。大規模武力鎮壓非但沒有發生，4 月 23 日即示威爆發兩星期，Sargsyan 宣佈下台，反對派領袖 Nikol Pashinyan 當選新總理。Sargsyan 發表宣言指：「我錯了，Nikol Pashinyan 才是對的。」
示威群眾的無政府自治
亞美尼亞人口 300 萬左右，國土面積近 29,800 平方公里，首都耶烈萬（Yerevan）規模細小，卻到處都是公共雕塑、歌劇院、餐廳等；記者 Andrew McGregor 為了解這場革命，親身到訪耶烈萬採訪。
當地新聞工作者 Ani Navasardyan 受訪時強調，抗爭都沒有事先準備，革命是始料不及。「假如革命是預先計劃，政府必定會先發制人。」參加遊行的年輕 IT 專家 Ruben Elanakyan 觀察指出，很多示威者都是不滿現狀的學生，「他們不是蘇聯宣傳的薰陶下長大，生活在較自由的環境，現在想爭取更多的自由權利。」
從新聞圖片可見，神職人員和軍人都與示威者站在同一陣線，究竟這是如何發生？Shavarsh Mudaryan 憶述在集會現場，示威者與警員對峙，「我們向警員解釋，我們不用互相攻打，因為我們有共同敵人…… 我們想他們能夠加入成為革命的一份子。之後就有很多警察聯群結隊加入。我們已經 30 年沒有如此開心過，這不只是革命，這是我們生活的新一頁」。
不少受訪者目睹革命一發不可收拾，明白到這是國家重要歷史時刻。群眾在佔領的街道上舉行排球賽，到深晚 11 點，還有人拿著鐵鍋伸出窗外敲打，情緒高漲，警方根本難以管制。Olya Azatyan 形容身處人群中，感覺到「自由終於降臨我們國家」。
這場革命之所以稱作「愛與團結革命」，竟意外源於市中心的咖啡店 Café Illik。當得知政府有倒台跡象，咖啡店老闆 Momik Vardanyan 便興奮莫名，走上咖啡店二樓陽台，對著街上群眾大聲吶喊「愛與團結的革命！」群眾即時和應，這句口號漸漸傳揚開去。「翌日我沒有叫喊口號，而是以文字寫在橫額，帶到廣場去。民眾見到橫額，便叫喊口號和應。一切竟然是如此湊巧。」
當革命到了關鍵時刻，新總理人選還未敲定，還是示威領袖的 Nikol Pashinyan 便公開宣佈，這是一場「愛與團結的革命」，正式為這場抗爭正名。於是乎，咖啡店老闆在陽台上衝口而出的一句口號，輾轉到了政治領袖的口裡，繼而寫在國際報章雜誌、寫在亞美尼亞的史書上。
亞美尼亞不一樣了嗎？
假如我們考慮到複雜的國際形勢，便發覺這場革命並不尋常。亞美尼亞是前蘇聯加盟共和國，俄羅斯在當地有駐軍，與土耳其聯合巡防邊境；亞美尼亞是以俄國為首的歐亞經濟聯盟（Eurasian Economic Union）成員，普京在地區上的軍事盟友，其與鄰國阿塞拜疆的領土糾紛，至今依然未平息，還要依靠俄羅斯提供庇護。
這個國家顯然是俄羅斯的勢力範圍，為何普京沒有把這場革命鎮壓下來？雖然 Sargsyan 是普京的盟友，但 Pashinyan 卻聲言取得了普京保證，不會介入亞美尼亞局勢。時至今日，我們亦確實未見俄羅斯有大動作，至少態度上與對待 2003 年格魯吉亞玫瑰革命、2004 年烏克蘭橙色革命有天淵之別。
有理論認為，俄羅斯為敍利亞及烏克蘭問題分身不暇，難以再介入其他國家事務；外交事務雜誌 Russia in Global Affairs 編輯 Fyodor Lukyanov 則提出更有力的解釋，他認為亞美尼亞變天，並非顏色革命，不會令亞美尼亞倒向西方陣營，對俄羅斯的經濟及軍事依賴始終依然，是普京未有介入的主因。「所有人都明白，危機的根源在於亞美尼亞內政，不同於其他前蘇聯國度的案例，那些國際因素相當明顯。」
在革命熱情慢慢退卻後，新政府的考驗才正式開始。Pashinyan 聲言，會緝捕干犯金融罪行及虧空公款人士，又承諾會提前大選，改革選舉制度。提前選舉既是要安撫民眾，同時是要確保新政府在國會有足夠議席推行新政，目前執政黨在國會 105 席中僅得 9 席，需要與舊政權的盟友組成聯盟，包括「繁榮亞美尼亞黨（Prosperous Armenia）」及亞美尼亞革命聯盟（ARF）。提前大選的主張，觸怒了主要政黨，他們以千方百計阻撓，Pashinyan 則再次號召群眾上街，防止「反革命」力量反撲。
要根治貪污亦談何容易？貪腐問題深入亞美尼亞社會經濟骨髓。譬如說，經常有學警借取大筆貸款，向政府官員支付大筆訓練費用；警員為還債，於是肆意收取賄款。要改變風氣，便要改革警隊制度，提高警員工資，還要規管銀行的借貸準則。諸如此類的改制，全都不能一蹴而就，不是改朝換代可以算數，不能單靠群眾的革命熱情，而是要靠政治領袖的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