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戰,恐怖電影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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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遊戲」中受白鬼使喚的屍鬼。 劇集「權力遊戲」劇照

談到恐怖電影的鼻祖級經典角色,科學怪人和吸血殭屍當之無愧,但他們為何如此深入民心?歷史學家 W. Scott Poole 新書便考證指出,在一次大戰結束後,恐怖電影如雨後春筍,其幕後的製作人幾乎全部上過戰場,有無法磨滅的創傷經驗。他們以電影語言再現戰場的冷酷異境,科學怪人和吸血殭屍的電影形象亦應運而生,引起時代的共鳴,其影響持續至今,即使是「權力遊戲(Game of Thrones)」中的白鬼(White walkers),亦與這個傳統一脈相承。

第一次大戰持續 4 年多,為歐洲大陸割開一道又一道傷口般的戰壕,天空上砲彈橫飛,新型化學武器和機關槍派上戰場,保守估計導致 1,600 萬人死亡、2,000 萬人受傷,對歐洲文明摧殘的規模前所未見,但這些數字還未反映其深遠影響 —— 它摧毀整個舊歐洲的觀念世界,導致時人對人性徹底失望,對未來的樂觀情緒一掃而空,舊世界的繁華一去不復返。

Poole 的新書 Wasteland: The Great War and the Origins of Modern Horror 便指出,如今被奉為經典的恐怖電影,諸如 J’accuse(1919 年)、「卡里加利博士」(The Cabinet of Dr. Caligari,1920 年)和「吸血殭屍」(Nosferatu,1922 年),全數都是終戰後的文化產物,究竟戰場上的殘酷經驗,如何孕育新的恐怖電影類型,乃至當代的恐怖觀念和前衛藝術?

戰場上荒涼的無人地帶,即使終戰亦難以還原當初的生態。

無人地帶、亂葬崗與毀容傷兵

他接受 Vice 訪問時指出,有關人類恐懼的文藝作品自古已有,散見於各種史詩和歌德小說,瑪麗雪萊創作的「科學怪人」(Frankenstein)、伯蘭史杜克筆下的吸血殭屍「德古拉」(Dracula)、波德萊爾詩集「惡之華」(Les Fleurs du mal)的可怖意境亦是當然的經典。

但一戰的經驗,為「恐怖(Horror)」一詞增添了前所未有的豐富意涵,其意象與肢解謀殺、殘害身體、死者向生者報復等元素扣連,更接近當今文化的恐怖意象;恐怖場景亦不再局限於鬼屋,彷彿整個世界都可以是鬼屋。

在西部戰線,英法聯軍與德軍挖掘戰壕對峙,雙方交火的廣闊地帶,曾葬送了無數士兵,隨戰事膠著而無人敢踏足,成為所謂的無人地帶(No man’s land)。無人地帶的荒涼死寂景象,深印在每名士兵的腦海中,少數人投身電影界後,以鏡頭再現這種荒涼情景,被視為鬼屋以外的全新恐怖場景類型。

在大戰爆發前,19 世紀文藝作品對個體死亡有豐富的情感描述,特別是葬喪儀式,但大戰爆發所帶來的亂葬崗,身份不明的屍體被集體埋葬,超出了當時人的情感負荷,改變了歐洲人對死亡的觀感。

文化歷史學家 David Skal 在經典論著 The Monster Show: A Cultural History of Horror 中更指,20 世紀初的恐怖陰霾,不但來自屍堆成山的戰場風景,還有來自數以百萬因戰爭而毀容的傷兵,他們的容貌成了戰爭恐怖的活見證。

重溫戰場創傷的強迫症

電影「吸血殭屍」劇照。

不少曾經當兵而經歷戰場恐怖的恐怖片導演,都在書寫中多次提及一種類似強迫症的慾望,想要一遍又一遍地重溫戰場上的創傷經歷。這些電影人於是把戰爭帶來的精神和情緒撕裂,再現於他們的電影作品當中。

殭屍恐怖片「吸血殭屍」的導演 F.W. Murnau 和製片人 Albin Grau 曾服役於德軍,在東西戰線上經歷同志離世的傷痛。Grau 便不諱言,開拍這部殭屍片是為向世人展示,「戰爭…… 是一頭吸噬數百萬人鮮血的巨型吸血鬼。」

如今我們描繪中的方臉科學怪人,形象都不甚恐怖,有時甚至帶點滑稽,但在 James Whale 改編小說而拍成的電影「科學怪人」(Frankenstein,1931 年)和「科學怪人的新娘」(Bride of Frankenstein,1935 年)中,科學怪人形象曾經是無數人的噩夢。它是一隻由不同屍體拼合而成的怪物,與屍橫遍野的戰場息息相關。小說家 Christopher Bram 作品 Father of Frankenstein,內容正講述暮年的 James Whale,如何飽受記憶中的戰壕,以及自己創作的科學怪人所困擾,這小說後來更被改編成電影「魂斷夢工場」(Gods and Monsters,1998 年)。

電影「卡里加利博士」劇照。

經歷過戰爭折磨的導演 Fritz Lang,其最廣為人知的經典「大都會」(Metropolis,1927 年)描繪一座未來城市,其地底核心是一座巨型工廠,比喻為張開血盆大口的恐怖怪獸,支配著全人類。同代恐怖經典 Waxworks(1924 年)與「卡里加利博士」,則把人體描繪為死亡玩偶(death doll)般的空洞軀殼,這都是一戰爆發前所難以想像,在美國卻成為環球影業當時最受歡迎的怪獸類電影,亦反映戰爭深刻地改變歐美文明的精神面貌。

法國導演 Abel Gance 在戰爭臨結束時開拍恐怖片 J’accuse,描述軍人的亡靈返鄉,嚇壞了家鄉的親人。事實上片中飾演軍人的演員,都曾經在西部戰線最激烈的戰場凡爾登(Verdun)作戰,許多人頭戴繃帶、部分傷殘、部分毀容,為當年知名的反戰電影。

戰場上的亡靈大軍,往後在電影或小說亦不斷重現,譬如導演 George A. Romero 和小說家 Max Brooks 的作品,如今大熱劇集「權力遊戲」中的白鬼及其喚醒的屍鬼(wights),亦明顯承襲自這個恐怖片傳統。

以藝術為人類「驅魔」

大戰的影響當然不限於電影,還有其他藝術形式。畫家 Otto Dix 在戰場熬過足足 4 年,終戰後成為堅定的和平主義者,他視藝術為一種「驅魔」手段,向觀者表現恐怖以提醒戰爭的可怕。

前衛藝術家 Max Ernst 經歷戰爭後,曾以畫筆描繪出各種死亡、怪誕和病態意象;發表「超現實主義宣言」的藝術家 André Breton 宣揚,藝術必須向廣大觀眾展示人類的噩夢,或許足以解釋為何超現實主義者如此偏愛「吸血殭屍」,甚至會 cosplay 戲中的殭屍角色。

可惜的是,對戰爭可怖的各種藝術再現,未能避免噩夢重現,一戰結束後僅 20 年便爆發更加慘烈的二戰,大戰成為全人類揮之不去的夢魘,一再衝擊人類的進步歷史觀。

前景之荒涼,正如戰場上無人地帶的景象,無怪乎二戰爆發後、巴黎快將淪陷之際,知名文化評論家 Walter Benjamin 在最後一篇著作「歷史哲學論綱Theses on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把人類歷史描述為「不斷把新廢墟堆積到舊廢墟上」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