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世紀前,社會學泰斗對當今世界的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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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 8 月有群眾在白宮門外舉行反白人優越主義遊行。 圖片來源:路透社

相信沒有人會否認,全球正經歷重大社會及政治動盪,自由民主體制受威權主義和極端主義挑戰,不穩定的經濟環境、備受動搖的社會規範,使我們活在焦慮當中。101 年前離世的法國社會學泰斗涂爾幹(Émile Durkheim),為社會學的開山祖師之一,原來早於一個世紀前預見今天的亂象,並且為現代世界的病症開出藥方。

加拿大皇后大學博士研究生 Galen Watts 撰文解釋,今時今日,每當我們談到社會問題的本質是「結構性(structural)」,背後其實都承傳自涂爾幹的社會學觀念,他主張社會不純粹由個體集結而成,當中還存在社會和文化結構,模塑每個個人的行為與想法。在著作「社會學方法的規則(The Rules of the Sociological Method)」中,他形容這些外在於個人、卻能夠約束個人的社會現象為「社會事實(Social fact)」。

涂爾幹在名著「自殺論Suicide)」中,示範了如何以社會和文化結構進行分析。他認為一個國家的自殺率並非隨機,而是社會內部凝聚力的反映,他比較基督新教和天主教國家,發現新教國家的自殺比率較高,並通過分析推論指出,這與新教提倡個人主義有關,天主教相對卻較為推崇集體主義,因此自殺率較低。

縱然這個結論必定惹來異議,但這套理論創新之處,卻在於打破以往的假定,以為自殺是純粹個人心理問題。有了涂爾幹的貢獻,當今社會討論自殺或精神健康問題,不再單純依賴個人心理學,還會分析社會文化等宏觀環境因素。

涂爾幹肖像。 圖片來源:Bettmann/Getty Images

邁向現代社會的動盪不安

涂爾幹出生於 1858 年的法國,擁有猶太人背景,其父親是猶太教拉比。他成長於社會劇變的年代,工業革命徹底衝擊原來的社會秩序,啟蒙運動發展至此,令諸多傳統人性及宗教觀念受到質疑,特別是猶太教和基督宗教的教條。

目睹社會由前現代邁進現代,涂爾幹預視到個人解放和生產力提升的可能,但他亦預言,人與人的社會連繫會愈來愈遭削弱,人容易變得無根漂泊。涂爾幹是啟蒙運動的繼承者,當然是支持個人掙脫宗教束縛,但他同時擔心傳統價值的崩解,或導致個人會喪失道德和價值指引,於是陷入「失範(anomie)」狀態,他相信這是現代世界的核心病症。

基於以上判斷,涂爾幹的整個學術生涯,都苦於在現代性中尋找團結社會的基礎,嘗試調和個人自由解放的需求,與自由民主體制下重建社群聯繫的需要。

到了晚年,涂爾幹終於為這個問題找到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 宗教,但他筆下的「宗教」有別於傳統定義。在經典論著「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The Elementary Forms of Religious Life)」當中,他為「宗教」提出以下定義:「宗教是圍繞神聖事物的信仰與實踐的統合體系,按此體系,信徒可以凝聚成一個單一道德社群。」

在這個意義下,神聖事物(Sacred)是形成宗教的關鍵,所謂神聖泛指一切被視為毋庸置疑、不證自明、具約束力、散發特殊光環的事物。在這個寬鬆定義之下,很多看似與宗教無關的事物和行為,同樣具備著宗教特質,是社會生活(Social life)的副產品。

神聖事物與社會凝聚力

依據涂爾幹的定義,我們可以在現代社會中發現形形色色的「宗教」。譬如我們會說:「歐洲球迷對球隊的追捧,有著宗教式的奉獻精神。」這裡所說的「宗教式」,其實就有點近乎涂爾幹的宗教概念,而球隊隊徽則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特質。

神聖事物之所以在社會生活中如此必要,皆因它讓人與人互相連繫,通過向某個神聖事物的集體奉獻,我們與他人建立深厚而有意義的聯繫。

當然,神聖事物只是社會生活中的客觀存在,帶來的結果未必是我們所樂見,恐怖組織和仇恨團體便同樣以神聖事物維繫;不同形式的民族主義,總是需要特定的神聖概念團結民眾,無論是種族身份還是公民身份。

與此同時,很多推動社會進步的社會運動,同樣有神聖事物在其中,譬如民權組織和同性戀解放運動,便把人權和平等的自由理念神聖化,視之為毋庸置疑的終極價值,促使群眾為共同理想付出努力。

涂爾幹斷言,神聖事物是人類社會所不可或缺,否則社會將缺乏凝聚力,不但會導致個人陷於「失範」和異化,還可能鼓勵人投身極端主義政治,因為對這些迷失的孤獨個人而言,極端主義可滿足他們尋覓歸宿的慾望。

由此推斷,我們可以把現代性的重大困局總結如下:我們應當如何建立一套共同的神聖觀念,令社會得以為共同利益團結,而不會淪為暴力的犧牲品?這是涂爾幹畢生思考的課題,亦似乎是當前世界迫切回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