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景象自古以來都是人類想像的一個重要部分,有形的萬物終逃不過毀壞的命運,何況我們身處的世界。最常見的必定是大型天災,例如地震颱風海嘯之類。另一種是人禍,例如戰爭和極權國家的生活。
想像末日某程度上很容易,因為世界並沒有終結,所以怎樣想像也可以。雖然可以在微觀角度上描寫特定群體或個人的末日,例如日本陸沉或者第二次世界大戰,但對於沒有經歷過的人,也不過是純粹的想像。也正因為如此,末日的想像很困難,其本身就是描淡一種終極的「不可能」,等於在生的人想像死後的世界。
猶大裔德國學者 Theodor W. Adorno 曾經有一句名言:「奧斯威辛後再無法寫詩。(There can be no poetry after Auschwitz.)」含意有幾種說法,但大概是指奧斯威辛集中營為首,納粹對猶太人的屠殺超乎想像地泯滅人性、慘無人道,所以面對這巨大的慘劇,文字失去了描述的能力與立場。現實主義的詩詞無法真正捕捉猶太人所面對的苦難,抒情詩也在足以否定人性的大屠殺下失去立足點。
法國「新浪潮」電影導演 Jean-Luc Godard 將這句話延引解釋成「表象不可能性(représentation impossible)」,無論文字抑或影像 —— 於 Godard 的立場當然是電影,從本質上就無法完全再現現實。即使鏡頭能拍下猶太人把同胞的屍首送入焚化爐的畫面,也無法完整地傳達他的痛苦。日本文藝批評家蓮實重彥將這思考推展到影像以外的媒體,認為聲音相對視覺媒體,是更加「不可能」的表象。
末日的想像既容易又困難,容易是因為可以天馬行空,困難是在於如何放置到我們的現實中。「不可能性」一方面因為表象其自身的局限,也因為我們將其從自己的生活空間中隔離。
藤子.F.不二雄有一篇短篇漫畫「某一天……(ある日……)」,內容是幾個男人聚在一起看大家自製的影片,主角拍的電影是一堆日常生活的片段,然後在一個白畫面後就完結了。主角解釋,人類對現實的危機視若無睹,即使現存的核武足以毀滅人類數十次,但大家仍如常地生活,全白的結局就代表了核末日的突然到來。朋友嘲笑他杞人憂天、故事推展太突然等等,然後漫畫就在全白的畫格裡結束。
對末日的想像從來都不缺,我們真正缺少的是對當下生活的想像。我們拒絕思考末日的可能性,又急於在想像中解決災難並回到日常。歷史和想像變成差不多的幻象,我們甚麼都沒有學到,又犯下同樣的錯誤。
結果,真正的末日其實是一成不變的現實,終結之所以到來,是因為我們以為它不會到來,以為明天仍會是今天的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