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中作樂:笑話如何伴蘇聯人撐過史太林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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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 年英國電視劇 Red Monarch 海報,展示史太林被擲蕃茄的畫像。 圖片來源:Tony Evans/Getty Images

每當談到史太林,大家總聯想到殘暴不仁的極權統治、血流成河的大整肅運動、人間煉獄般的古拉格勞改營,在如此令人窒息的政治氛圍下,蘇聯人民究竟是如何渡日?英國作家 Jonathan Waterlow 研究發現,蘇聯人為排遣對政治現實的不滿,不時以笑話自嘲,甚至冒死開史太林玩笑。這些笑話既從側面反映當時人的精神面貌,蘇聯末代領袖戈爾巴喬夫(Mikhail Gorbachev)更曾憶述:「笑話總是拯救了我們。」

在冷戰末期的 1980 年代,蘇聯的政治笑話在國際間廣泛流傳,美國總統列根(Ronald Reagan)特別喜歡引用,以幽對手一默。但在 1930 年代史太林統治時期,蘇聯人開領導人開笑,卻容易惹來內務人民委員會(NKVD)特務,隨時被人間蒸發,但無阻當時人繼續冒死講笑。

1937 年中旬,時值史太林政治迫害最慘烈的時期,烘焙工場工人 Boris Orman 便不惜冒險,在茶水間向同志大放笑彈:

史太林游泳時溺水,一名途經的農民救人心切,跳入水中把史太林拉上岸。史太林問農民想要如何報答,農民這才意識到自己救起了誰,慌忙大喊:「甚麼都不要!請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拯救了你便夠!」

這樣的一個無傷大雅的笑話,令 Orman 流放勞改營 10 年。但吊詭的是,面對如此高壓的統治,人民對笑話的需求有增無減。或者是冷酷政治現實帶來的無力感,使他們更熱衷笑話的慰藉。

1955 年,政治犯在古拉格勞改營用餐的情況。 圖片來源:Kaunas 9th Fort Museum

笑話有助維持政治現狀?

雖則史太林對政治笑話採取「殺無赦」政策,但布爾什維克並非總是不苟言笑,他們在處理政治笑話和喜劇上,曾經有相當曖昧的態度。早在 1917 年十月革命以前,布爾什維克便利用政治笑話作為「革命武器」,以削弱沙皇政權的管治威信。布爾什維克在奪權以後,亦沒有即時禁絕所有政治笑話,反而用以鞏固政權合法性。

只要笑話是用於服務「革命」,便會受到當時政權所鼓勵。1934 年蘇聯作家大會(Soviet Writers’ Congress)總結道:「蘇聯喜劇的任務,是『要利用笑話殺死』敵人,同時『要利用笑話糾正』效忠政權的人。」當時諷刺雜誌 Krokodil 創作的笑話,便總以國內外的政權敵人為嘲笑對象。

縱然消費官方認可的笑話,可讓蘇聯人民得到些微安慰,但笑話創作總不能「由上而下」壟斷。蘇聯工人在工作單位三五成群,很自然會拿日常題材開玩笑,其中難免觸犯政治禁忌,特別是談及單位的生產目標、官僚如何貪婪自肥、政權許下的假大空政治承諾等。

隸屬於沃羅涅日(Voronezh)的採購代理 Mikhail Fedotov,曾經分享一個富黑色幽默、又膾炙人口的笑話,嘲諷史太林盲目推行工業化:

一位農民到莫斯科拜訪布爾什維克領導人加里寧(Mikhail Kalinin),詢問為何現代化步伐如此急速。加里寧帶他到窗前,指著一輛經過的電車說:「你看,如果我們現在有十幾輛電車,5 年後就有數百輛了。」這名農民回到集體農場時,同志一湧而上,爭相要知道他得到甚麼指導,他環顧四周尋找靈感,然後指著附近的墳墓說:「你看到那裡有十幾個墳墓嗎?5 年後,墳墓會增至數千個!」

隨著政治氣候變化,加上歐戰爆發,政府變得更神經兮兮,任何批評蘇聯的政治笑話,幾乎一律被定性為干犯叛國罪。1932 年,名叫 Pavel Gadalov 的普通鐵路工人取笑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沒兩樣,未有即時受到嚴懲,卻在 5 年後被翻案改判重罪,被判入勞改營長達 7 年。

根據 1935 年 3 月發佈的指令,講政治笑話的罪名相當於洩露國家機密,其內容被視為既危險又有傳染力,就連法庭文件都不敢直接引用,這些政治犯的抗辯內容甚至不被載入官方紀錄,只有最忠誠的官僚有權知道笑話內容。

在 1930 年代,大部分開玩笑而被捕的蘇聯人,始終不解自己為何被標籤為「國家敵人」。難道政治笑話當真具備顛覆政權的能力嗎?答案不盡然,Waterlow 相信,更多時候只是領導層反應過敏。

史太林殘暴不仁的嗜血統治,令人民疲憊、怯懦又犬儒,講政治笑話通常只是自欺欺人,賣弄自己有不被政治宣傳蒙蔽的小聰明,讓人感覺不至於那麼無力;與他人取笑領導人,通常只用以撫慰寂寥,讓人感覺不那麼孤單,其客觀效果往往有利管治,多於鼓動革命 —— 人民借笑話排解心中鬱結,倒有助於平伏心情,以繼續服膺既有政治秩序,投入勞動為政權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