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如何看透讀通這場大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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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中國武漢大瘟疫,證實十年來所謂「北京模式」是否勝過「華盛頓模式」之「學術爭論」,是何等的浪費時間。

中國為全世界設計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如何推進,經此一疫,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訪問外國,被當面問及,如何回答,當令人有所期待。

其實一切只是常識,不必靠一場瘟疫來證明。唯網絡時代,腦殘之人口極多,愚昧喧嘩交叉感染,有鑑於此,再由 ABC 簡說一次。

所謂「北京模式」之完敗,在於「華盛頓模式」美國領銜的西方文明,A 有宗教信仰,B 有科學理性知識,C 有議會的監管。

三者結合,不可偏廢,也不能由任何一節走向極端。

例如,中世紀的歐洲,由 A,也就是天主教神權壟斷思想,宗教裁判所四出搜捕天文學志趣者和女巫,此謂之黑暗時代。

文藝復興打破此一壟斷,人性反抗神權,孕育出自由和人權思想,成為「自由主義」(Liberalism)的基礎。

但 18 世紀開始到和 20 世紀中,經過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自由主義精神還容納基督教精神。因為隨著黑暗時代,天主教和基督教也作出反省和改革,迎合時代人性的復甦。資本市場和慈善事業,追求利潤,也付出同情和分享;追求自由,也有道德倫常法治的自我約束,兩者並行不悖。

此一良好的均衡,至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打破。美國戰後的一代,以反越戰、搖滾樂、大麻為分水嶺,爭取的自由,漸越出 19 世紀的信仰和倫常價值觀的底線。

加上科技發展急速,由工業到電腦,由電腦到網絡,由網絡到人工智能,B 的高速膨脹,令尼采「上帝已死」所指的人性自大狂,延續而連結,B 之發達,刺激了言論自由如奔馬狂潮,形成民粹主義,反過來產生了對 C,也就是議會民主的信心。今日的自由主義,與戰前一百多年的那種已經不同,由於天主教和基督教對同性戀婚姻的態度,激起婦權和 LGBT 勢力的攻擊,將基督教信仰列入保守和右翼的陣營,形成相當尖銳的對立,其實並無必要。

結果激起杜林普和彭斯的共和黨回朝,美國政治的混亂,確實幾十年來沒有出現過如此嚴重的火藥味。因為基督教信仰,若受到此兩大領域產生的無神論和左翼極端思想欺凌、侵蝕、削弱,則如三足之鼎缺了半隻腳,出現傾斜。

歐美目前有此狀況:國內左翼、伊斯蘭人口、被共產黨改造為缺乏誠信品格的中國當代新移民,漸被「文化多元」和中國市場迷惑的學術界和商界,本來正形成一個鬆散的聯盟。

直至杜林普和彭斯,在美國新自由主義的詛咒謾罵中興起,企圖反璞歸真,是為那缺崩的第三隻鼎腳,強力修補。

這一切,本來是 21 世紀西方制度遇到的新問題,是西方社會的事,他們自然會以激烈的辯論慢慢解決,因為西方始終有行政、立法、司法的三權分立,輪不到中國人幸災樂禍,以為西方文明的篇章氣數完結,以為時該中國上位。所謂「北京模式可以輸出」、所謂「中國應改變世界秩序」、所謂「中國要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皆是十年來中國民族主義者帶動網絡、看見西方制度混亂而發出的陣陣非常自負的叫囂。

現時中國國內人人自危。 圖片來源:路透社

直到中國武漢的瘟疫大爆發。由中國收買妥當的 WHO 企圖護駕,豈知敵不過殘酷的真相,馬上理屈詞窮。

「人類命運共同體」如果是這個樣子,不只美國西方、俄羅斯各自發出冷笑,連「一帶一路」的第三世界受惠國家,也開始心中有數。

因為中國的深層次問題,隨著此次瘟疫,連同大量的謊言泡沫暴露於全世界。

中國在唐宋之後,自己的政治文明沉滯於明清,20 世紀初孫中山企圖用辛亥革命和三民主義為「電擊療法」,希望後來居上。

同時清末的耶穌會傳教士、英國教士馬禮遜、李提摩太,也想協助中國如何在孔孟儒家之外,炮製出一杯既有信仰又不礙人權和科學同步包容的雞尾酒。

此一中西文化各取精髓的實驗,本來不需要暴力和戰爭,不需要鬥爭和衝突,只要有一個善良和平、理性辯論的環境,如明治維新一樣,中國人完全有機會一步步完成。

但列寧共產主義病毒此時傳入,其時民國初年的知識分子,大部分被新的極端外來思想困惑,以為一種理想,而看不出其實是一種極為致命的病毒,中國那時的知識分子,只有很短的留學外國資歷,深刻的理性思考力不足,遂缺乏質疑和過濾的抗體。

加上日本侵略,全國缺乏和平的思想環境。以後發生的事情,不必細說。人人都知道,今日的這個新中國,不是民國 38 年之前的那一個。

今日的中國,除了美國訂單賦予的 GDP 之外,歐美西方具有的宗教信仰、科學知識理性思維、民主議會和人權的結構,中國三者皆無。

路透社引述消息指,因應新型肺炎爆發,中國正考慮將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延期。 圖片來源:路透社

不但沒有,而且由中共十九大之後,還由以往的寡頭獨裁集團統治向後倒退。於是中國人出了一場新瘟疫,上下只靠一個新帝王的權威「親自部署、親自指揮」。包括香港那個手忙腳亂的特首林鄭月娥。

若任何中國帝王的判斷力、知識力、精神承受力萬一出現問題,則其親自部署指揮的戰略豈非變形走樣?如萬曆、崇禎、道光、咸豐。這個民族,一切自己經歷過。

這一次,空前危機大爆發,十三億人口的大國,九千萬黨員,缺乏獨立思考力的大媽大叔紅粉五毛,在個千瘡百孔、禁錮獨立思考和決策力的與監獄一樣的制度之下,加香港手忙腳亂的林鄭,又如何請示、怎樣接旨?

一切部署和指揮,不論出於一個帝皇、一個政府、一個醫療專業組織,必須以說真話、報實情、講真相為基礎。

只有一海之隔的台灣,在蔣經國和李登輝的改革之下,走上了孫中山完成共和憲政另一條不歸路,在一場大瘟疫之中,更看得清清楚楚,台灣與西方文明世界接了軌。中共自「十八大」之後,推出了大量宏大的名詞,如「新時代社會治理」,要求「跨界的思路、跨界的方法,協商對話、協同共治」,結果是到處自我封城,八個最先講出真相的人以「造謠」為罪名被拘捕。全國媒體一片噤聲,只剩民間大量傳遞一家大小病患哭號、屍體橫列街頭的各樣短片。

現在,美國人遞過來一隻藥,據說療瘟有速效,千千萬萬中國人呼救。然而,一百年前為你開辦清華大學和協和醫院的美國人,還有創辦燕京大學的司徒雷登,通過「買辦」胡適之,不早就給你藥方了嗎?「美國亡我之心不死」,那麼這個新藥,是想亡你,還是能救你?

既然「美國有解藥,就證明了是美國放毒」,那麼不願賣國、也不願做洋奴的你,還要不要?

在這個時候,中國控制輿論,會有人繼續逃避此一深層次的核心問題,改稱「現在是救命的時候,不應該指責」、或「這個時候批評很容易,同情心最需要」。這種似是而非的導向宣傳,針對知識低下的愚眾。不錯,爆發危機的時候,應優先救人、不應批評;但沒有瘟疫危機的太平消費盛世,明明有劉曉波艾未未等人響過種種警號,企圖以溫和的對話方式,要求那時精神狀態亢奮的中國,正視結構性的痼疾,為甚麼他們的下場各自悲慘?

此外,中國有強大的人力組織調動能力,可以在瘟疫爆發之後,不足 12 天,迅速建立一間醫院。但這種廉價人力的組織調動力,與秦始皇建築萬里長城的性質一樣。人海戰術不能防範瘟疫的爆發,而且同時也見到每日大批新增的死亡人口。廉價勞力和人海戰術,並不是藥方。

美國領事館人員若有點創意,打破在華公務生活的沉悶,在派藥的同時,就在這個關頭,或可對每個來伸手的中國病人,說一聲,等一等:在拿到由美國製造的救命藥之前,只有一個問題:

你是否仍認為美帝及其代表的價值觀是你的頭號敵人?

答了之後再領藥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