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 年 7 月,黃炎培到訪毛澤東在延安住所窯洞,指出中國歷代「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定律,問毛要如何結束歷史循環。毛澤東表示:
我們已經找到了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律。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鬆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
中國是否已成功走出持續數千數的朝代循環(Dynastic cycle),或許言人人殊。美國已故歷史學家賴孝和(Edwin O. Reischauer),1965 年曾著書 The pattern of Chinese history: cycles, development, or stagnation? 討論朝代循環的問題。賴在書中指出,學生學習一個朝代故事後,可能會發覺,下一個朝代的軌跡可能與之相差無幾。他認為中國多次統一帝國的歷史,掩蓋了商代至漢初之間的變化,後來二千多年的歷史,便不斷重複漢初以來的故事。
簡單來說,中國朝代循環的模式包括:
- 朝代擴張
- 中央控制權受侵蝕
- 朝代崩潰
- 出現不穩定時期
- 一股新的中央力量出現、重新自我強調
隨後,新朝代力量擴張,由是朝代循環持續。
以唐朝為例,在隋朝亡國分裂後,唐朝崛起,並鞏固中央集權。唐擴展領土,向東影響朝鮮半島、向西開拓絲綢之路、向南進入中南半島(Indochina)。唐朝成為連接歐亞大陸及南亞的主要貿易大國。然而,要維持帝國運作,便需擴大官僚系統。隨著時間流逝,各地勢力變得強大,中央力量則遭削弱。最終,唐分裂為不同的武力割據的國家。隨後的宋元明清基本上亦重複同一模式。
朝代循環之下,賴同時提到,歷代統治者傳承,也有類似特質。他認為史家在以儒家為道德基礎的思想影響下,在解釋朝代循環時,往往強調個人因素。故成功開創漢朝的高祖劉邦,乃受「天命」者,不單獲描述成強人,即使不是半神 (Demigod),亦是超然之人。至於最終失去「天命」的幾位統治者,不單被視為不幸或軟弱,亦有著邪惡、放蕩的形象。
賴認為,歷朝軌跡總循衰退方向行進。朝代建立者,必然鴻才大略,並可能持續影響往幾代。後來於奢華但充滿陰謀環境中成長的統治者,往往只是弱者。雖然朝代至少會出現一位後上的強勢統治者,如漢武帝重新掌握權力,又或實現中興。但總括而言,歷朝皆呈走下坡的趨勢。
假如說,清亡後建立共和,打破了所謂的「天命」思想,是否意味朝代循環的宿命輪迴同樣遭打破?相信已故漢學家費正清(John K. Fairbank)不會同意。費在 1985 年的著作「偉大的中國革命,1800 – 1985 年」(The Great Chinese Revolution 1800-1985) 指出,1800 至 1985 的「革命年代」,本質仍是「朝代運作的循環」。
費的學生,漢學家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便詳細闡述費的看法。他指中國歷史的重複,源於「高度發達、複雜的中華文化慣性」。這文化慣性,除體現在統治者由儒家思想所塑形外,同時排除了來自中國體系以外的其他意識形態選擇。魏認為,費在書中所指,中國興起的「官僚社會主義」(bureaucratic socialism),只是借鑒昔日帝國治下的歷史遺產,而在中國社會裡,「亙古的歷史,在環境、語言、民俗及實踐中永遠存在」。因此,中國自身的「革命」,似乎仍受制於過去「似曾相識」的軌跡。
「偉大的中國革命」一書面世至今已 30 多年,或有人認為,「亙古歷史永遠存在」的看法,已不合今天的中國面貌。不過美國「國家評論在線」(National Review online) 專欄作家 Dan McLaughlin 則認為,要瞭解中國政府今天的行為,關鍵還是在於歷史。
McLaughlin 將今天的中國與清朝相比,認為 18 世紀正值鼎盛時期的大清,向西藏、台灣及新疆強調或提出主權要求,今天的中國亦有同樣論調。除此之外,「排除其他意識形態選擇」此一特點,或許亦一脈相承。中國貿易史中反映的「天朝」世界觀,便從來沒有將自己融入全球貿易體系。McLaughlin 認為,今天中國統治精英階層的世界觀同樣無異。他指西方如美國人,將自由貿易視為讓所有人受益的交集,但中國則更傾向視之為隱藏在西方虛假言論之下的零和競爭,並據此制訂屬於中國的貿易政策。
中國有否如當年毛澤東所言,已用「民主」打破歷史循環,抑或受制於文化慣性,「亙古歷史永遠存在」?McLaughlin 便引用美國小說家 William Faulkner 的說話:「往事從未結束,甚至還未過去」(The past is never dead. It’s not even past)。提醒與中國政府打交道時,必須瞭解其陰魂不散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