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衛生專家為何說一套,做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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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 25 日,Bruce Aylward 從武漢返回在日內瓦後出席記者會,事前並未有按當地規定隔離。 圖片來源:路透社

建議英國首相約翰遜封鎖國家,呼籲民眾嚴守社交距離的倫敦帝國學院教授、流行病學家 Neil Ferguson,卻邀請情人探訪自己,最終要辭去政府科學顧問一職。何以最了解疫情、有份制訂抗疫措施的頂尖學者,卻會違反相關規定?

在 Ferguson 事件之前,英國另一名專家,蘇格蘭首席醫務官 Catherine Calderwood 在 4 月初遭「蘇格蘭太陽報」(The Scottish Sun揭發,在封鎖期間兩度離開愛丁堡,前往法夫區(Fife)的另一個家。無獨有偶,Calderwood 此前亦曾呼籲民眾留守家中抗疫。英國廣播公司(BBC)蘇格蘭政治編輯 Brian Taylor,便在新聞評論中直斥 Calderwood 的行為「要不就是太天真,要不就是愚蠢,或者是狂妄自大」。

世界衛生組織(WHO)助理總幹事、加拿大流行病學家 Bruce Aylward,2 月尾到訪武漢考察後,直接在北京出席記者會,隨即又離開中國,沒有跟從當地的強制隔離規定。Aylward 僅向查詢此事的「華盛頓郵報」北京分部部長解釋,自己在武漢期間未去過任何高風險地區,而其病毒測試結果呈陰性。

抗疫時刻,公共衛生專家身為領袖,其權威既取決於專業知識,同時亦取決於民眾會否視之為正直的人。既然說一套、做一套的虛偽行為只會使惹怒他人,緣何還要這樣做?倫敦商學院組織行為學副教授 Daniel Effron 認為,多數人其實更愛自視為有品行的人,因此人們最終會以說一套、做一套的方式取悅他人。

英國流行病學家 Neil Ferguson。 圖片來源:路透社

至於「說一套、做一套」如何成就自己的「品行」,或與道德許可(moral licensing)的想法有關:當有人致力於捍衛大眾健康時,其心裡正在積累道德信譽,使得他們更有可能採取其他方式,判斷自己的行為。Effron 又指,「我們總能想到理由,解釋為甚麼自己是例外的,並且善於說服自己,那些理由都正確。」

國際發展顧問 Nicholas Baxter 就在雜誌「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撰文,以「鄧寧-克魯格效應」(Dunning-Kruger effect)切入,解釋某些專家的行為反差。1999 年,由美國社會心理家 David Dunning 及 Justin Kruger 共同發表的研究指出,不熟悉有關領域的人,不僅易作出錯誤結論及選擇,亦因為能力不足,而缺乏後設認知(Metacognition)—— 對個人認知的了解、反思;明明能力不足,卻可能在許多社會及知識領域裡,高估個人能力。

專家對自己的知識領域,理應有充分理解,按理不屬「鄧寧-克魯格效應」的描述對象。不過 Dunning 亦曾指出,專家亦有可能自我欺騙,作出有悖專家身份的決定。對專家來說,問題不是因為自我膨脹,而是另一認知偏差「知識的詛咒」(Curse of knowledge)—— 與他人交流時,假設對方擁有理解該話題所需的基本知識。Dunning 接受「外交政策」訪問時解釋:「專家能客觀評估自己的能力,但卻以為其他人同樣具備有關知識,故有機會低估自己與其他人的差距。」

因此,專家做出在旁人看來有悖常理的決定時,或會認為:我確定自己可以承受一定風險,稍微做些例外的事情亦不太可能有危險。Baxter 以武漢的 Aylward 及倫敦的 Ferguson 為例,指儘管所有病毒測試皆有機會誤報,但兩名專家都毫無疑問比其他人更有能力作風險評估,並以專業知識及病毒測試結果支持其判斷。

此外,Dunning 認為專家更有可能受「動機性推理」(Motivated Reasoning)驅使,選擇自己所期望的結論。「動機性推理是一種自我肯定。專家希望得出某個有利或起碼無害的結論,便將相關證據看得更重,好給自己藉口作例外的舉動。」當然,專家為普羅大眾提供扼要明確的信息,與專家根據個人具體情況所作的判斷,兩者之間不一定有衝突。問題在於,專家在甚麼時候判斷自己可能屬於邊緣案例(edge case)。

Dunning 舉例:「假設你是一名醫生,正與患者討論手術風險,你腦裡面大概只有一堆百分比。一旦你成為患者,突然之間這些便不再是一堆比率、也不是甚麼長遠的事情,而是你自己了。這是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儘管有治療其他病人的經驗,加上有同事為你提供持平的意見,但要將整個考量的模式轉換至自己身上,更為艱難。人們對『一般人應該做甚麼』與『自己應該做甚麼』兩者的判斷,經常會脫鉤,尤其是檢視風險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