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波斯遺民學習,在滅頂之災中尋求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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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帝國薩珊王朝古都泰西封(Ctesiphon)遺址,位於現今的伊拉克中部。 圖片來源:Keystone-France/Gamma-Keystone via Getty Images

社會崩壞、道德淪喪,很多人對前景心感絕望,但放眼歷史,同樣的苦難早就上演過無數次,究竟前人如何在絕望中保持希望?有專研波斯史的以色列學者,為我們剖析阿拉伯人毀滅波斯帝國,令原來社會秩序土崩瓦解後,波斯遺民如何尋找慰藉和堅定信仰。

公元 620 年左右,波斯帝國薩珊王朝(Sasanian Empire)權力登峰造極,版圖西至耶路撒冷、東至撒馬爾罕(Samarkand),幾乎覆蓋大部分中東地區,國教定為古波斯祆教(Zoroastrianism,音譯瑣羅亞斯德教,俗稱拜火教)。但帝國在短短 30 年間盛極而衰,阿拉伯大軍直搗帝國核心,651 年國王遇刺身亡,王室敗逃大唐帝國。

連番戰敗不僅僅為薩珊王朝的末日,阿拉伯征服者還殺害祆教祭司、焚毀拜火寺廟,又利用政策利誘波斯人轉信伊斯蘭教。以承傳古文明自居的波斯人,向來視阿拉伯人為次等民族,在原來的波斯文學中,阿拉伯人更總是與祆教的惡神阿里曼(Ahriman)有關,如今卻反過來騎在波斯人頭上,挪用波斯財產、迎娶波斯婦女,還禁止波斯人攜帶武器、騎馬或興建新神廟。結果,波斯文明從此改弦易轍,波斯語也自此轉用阿拉伯文字書寫。

對前朝遺民和祆教信徒而言,阿拉伯伊斯蘭教入侵無異於滅頂之災。究竟他們是如何在災變中保守信仰,尋求慰藉,不至於萬念俱灰?特拉維夫大學上古歷史高級講師 Domenico Agostini 與長居耶路撒冷的美國作家 Samuel Thrope 指出,答案就藏在 200 年後復興的祆教文學中。

歷史不會就此終結

祆教起源可追溯至公元前 5 世紀,是人類史上首個一神教,歷史比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還要悠久。瑣羅亞斯德(Zoroaster,又譯查拉圖斯特拉)為創教先知,善神阿胡拉.馬茲達(Ahura Mazda)被視作至高無上的神,與惡神阿里曼展開持續 9,000 年的鬥爭,最終會戰勝惡神,然後在人間進行最後審判,全人類也終將得到淨化。

根據教義,邪不勝正是不可逆轉的歷史鐵律,但伊斯蘭教的入侵,完全顛覆了祆教宇宙觀,祆教信徒眼中的正義之師全軍覆滅,善神非但未有阻止邪惡肆虐,連象徵善神絕對和至善的拜火廟也悉數盡毀。在祭司缺席下,信徒要獨力在絕望中尋求出路。這些思考結晶出現在 200 年後的 9 世紀及 10 世紀,可能受到文化失傳的危機感刺激,祆教文學突然復興,不少口耳相傳的傳統,首度以文字記錄下來。

瑣羅亞斯德向古波斯國王傳教的意想圖,攝於現存的伊朗伊斯法罕祆教拜火廟內。 圖片來源:Vodjani/ullstein bild via Getty Images

這些作品涉嫌不同範疇,有波斯儀典、宮廷詩歌,亦有談及新信仰的傳播,如何造成社會核心價值與家庭關係崩解,有人因為轉教與父母決裂、兄弟反目成仇,有母親把女兒連嫁妝一同出賣。其中最重要著作是「創世紀」(Bundahišn),全書 36 章,由創世傳說寫到最後審判,囊括波斯所有知識範疇,包羅天文學、占星術、動物學、神話故事,以至當世著名宮殿等,無異於一部百科全書。

但無論是末日異象、原始神話、還是科學分類,這些著作正解答共同的時代命題 —— 世界如何才能導回正軌。在創教之時,瑣羅亞斯德曾經寫下詩歌集「伽薩」(Gathas),內容龐雜,但其中一篇特別為此時的信徒帶來安慰 —— 他把時間比喻為古代戰車比賽,無論在初期回合如何落後形勢,到最後一回合,正義還是會勝出。

類似的意象反覆在 9 世紀和 10 世紀著作中重現,「創世紀」亦由恆定不變的時間規律所貫穿,鉅細無遺地記錄了日月星辰的運行、年月日的劃分、自然萬物的盛衰、動物的妊娠周期、人類的睡眠節奏。在那個亂世中,作品著墨於重建波斯知識體系、一套可靠的宇宙秩序。

作品未有避諱薩珊王朝的滅亡、國王被殺、伊斯蘭教傳播,又形容:「自創世至今,沒有任何邪惡之事比這個更糟。」但書中未有把連串災難看待為歷史終結,反而用未來式文法,進一步預告毀滅與殺戮將會不斷重演,直到由一位統治者現身,恢復祆教地位,世界才會邁向末日審判。

在這個敘事架構中,過去、現在、未來再多的苦難,在最後審判到臨前夕,其實只不過是單一的災難。善神的最後勝利,早就於創世一刻決定下來,現世沒有任何事可以逆轉這個結局。對祆教徒而言,世界在眼前分崩離析之際,這些著作卻能夠把失序的災難,重新放置在祆教宇宙觀理解,無疑是撫慰人心。

日月星宿恆常轉動,四時有序更替。至於未來,「創世紀」以百科全書的架構,強調歷史不會就此終結,我們還未窮途末路,即使前景再黯淡,但正邪對決遠未到最終回,抗爭還是會不斷,而阿胡拉.馬茲達終將戰勝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