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大選舉行第一場辯論,據說許多香港人也早早起床像等球賽那樣收看直播。
然後呢,便不斷聽到對於現任這位總統的批評,都說他沒有風度:稍微收斂一下不好嗎,打斷對手的發言,毫不尊重辯論規則,既然拜登打的是「好好先生」的牌,Trump 就應該盡量避免表現得像一個 bully 等等等等。
實在令我驚訝,經歷了一年多的反送中運動,目睹一年有多的荒謬絕倫,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種種怪現狀,香港人居然還這麼沉得住氣,認為美國總統要保持風度。
事實上,美國總統過去四年面對的怪現狀,也毫不遜色於香港人每天打開報紙所看到的消息,主流媒體一年 365 天,每天 24 小時,拿放大鏡挑他的過錯;政治對手羅織各種罪名,處心積慮,千方百計要他下台,為甚麼非得要用 gentleman 的標準去要求總統?難道 gentleman 就是唯一的美德嗎?
一個人即使當不上 gentleman,也可以有其他美德,譬如誠懇實在、熱情奔放、親和力爆表等等,但這些都不是傳統 gentleman 的顯著品質。
領袖的魅力和「資格」,當然也遠不止於 gentleman,以最有資格點評 gentleman 品質的英國文化而言,尤其是戰前 gentleman 道德標準還是主流的時候,最有聲望的勞合喬治(David Lloyd George)和邱吉爾,都絕對不能算 gentleman,尤其是邱吉爾那張臭嘴,簡直是不得罪人不罷休。
真正的政治辯論,尤其是競選辯論,不是校際辯論比賽,而是不用刀槍不動拳脚的「隻抽」。英國的國會辯論,其實也吵得很厲害,backbench 的議員不斷發出影響對方的雜音,意圖干擾或者打斷對方發言,都是常有的事,否則議長不必整天敲桌子大吼,而民間有時更以 circus 諷刺國會。
為甚麼呢?因為辯論絕對不是「君子坐而論道」,其本質和球場競技是一個道理。球場上也是可以耍很多「下三濫」手段的,故意挑釁、激怒對方,令其自亂陣腳,屢見不鮮。球賽在英國、美國都是社會主流文化,他們難道看不出來 Trump 和拜登在辯論中所表現的角色?
而最好笑的是,華人政治文化幾乎是沒有辯論傳統的,卻對美國總統大選辯論有如此執著的道德、品格、風度要求,這不是笑掉人家大牙嗎?首先,Trump 不是列根,當今也不是 80 年代,面對的也不是蘇聯,美國國內的極左潮流,比 80 年代洶湧了不是一點點;媒體「不理性不客觀不中立」的表現,也令 80 年代變得十分小兒科。在荒謬至極的時代,有良知的人常常是憤怒的,依然保持「高雅風度」,不斷叫你要冷靜、和平、理性的人,能好得到哪裡去?林鄭月娥大概從來不講粗口,出來見人還總是笑笑口呢。
但這都不要緊,美國總統從來不是聖人,其中大多數更不是甚麼好聲好氣的君子,恰恰相反,從費城會議開始,吵架就是一個傳統。除了華盛頓無人比肩,隨後的總統大選,即傑斐遜對亞當斯,就已經爆發了非常激烈的罵戰,人身攻擊是家常便飯,傑斐遜罵亞當斯是「不男不女,陰陽怪氣」(hideous hermaphroditical character),亞當斯反擊他是個「混血雜種」(son of a half-breed Indian squaw),請不要忘記這兩個人都是「國父級」的政治家,但美國人似乎也沒有拿他們的惡言惡相當一回事。
英國國會的氣氛,比較像是一個班房,辯論的時候還可以插科打諢。但美國大得多,立國之初是 13 個獨立邦州,遠遠不是一個班房那樣的規模,各州的獨立精神,再加上兩百多年自由競爭的滌蕩,很多地方還保存了樸素、彪悍的民風,不是一個講究 refinement 的民族,吵架又算得甚麼?政治上公然吵架的行為,一定比背後暗算甚至暗殺要好一萬倍。
有趣的是,Trump 和拜登在全球世人面前吵架,一個隨心所欲劖亂歌柄,一個忍無可忍喊出 “shut up man”,竟然令許多中國年輕女性尋獲自我伸張的理據,她們敬請中國男人不要再妄稱只有女人才是 emotional 的動物,看看美國老男人情緒激動起來,簡直震天動地。
這就對啦,美國兩個七十多的老男人還如此火爆,不僅證明他們的睾丸酮還很旺盛,最重要是他們一輩子習慣了張揚,大鳴大放,從來不用藏掖。哪裡像中國男人,情緒、感受、志氣和真心話,幾十年來一再壓抑,壓抑到了最後連人味都沒了,個個蠟像一般,精神萎靡,容顔枯竭,不信?看看香港特區圍在林鄭身邊的一眾「男人」,叫他們試試吵架駁嘴,一張嘴像機關槍,你能想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