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家醜不可外揚」的一筆糊塗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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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翻譯運動」Twitter 帳號截圖。

俄烏戰事興起以來,一些中英雙語人才發起了一場「大翻譯運動」,翻譯中國國內社交網絡上發佈的各種好戰鬥狠、反自由、反人類的低俗或者極端言論,對外輸出,終於招致中國官方宣傳的警覺和批判,也引起中國國內一部分「民意」的仇恨,認為大翻譯運動是違反了「家醜不可外揚」的原則,是「為境外勢力遞刀子」的賣國行為。

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來解剖「家醜不可外揚」這句老掉牙的土話。

「家醜不可外揚」可說是中國傳統倫理的一部分,根據儒家思想,「家」明顯高於「個人」—— 就好像如今一些香港人也琅琅上口念叨「沒有國,哪有家」,同樣邏輯,就是「沒有家,哪有你」,每一個家庭成員到底活成甚麼模樣,其個人幸福感與滿足感無足輕重,重要的是家庭和家族的形式、規模、名字。

這種觀念,顯然是與王權專制相輔相成,使得專制君主的「家天下」也順理成章,每一個「小老百姓」都是君主的家產,他們的幸福感當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口眾多,勞動力充足,但凡打戰、鑿河、修長城,有用不完的工具人、「螺絲釘」。

對於家天下的君主而言,重要的是對外保持「天朝上國」的威嚴,一切有損於其統治威望的事件,譬如官吏貪污成風,軍隊戰鬥力低下,蟻民生活極端貧困,這些真實的統治情況,都被視為家醜,不可為外人知,否則就會像馬戛爾尼伯爵來到乾隆盛世,親眼目睹清國人生活如牛馬,生產技術和工具都停留在幾個世紀以前,而得出大清國其實是一艘「破爛不堪的頭等戰艦」的結論,那麼天朝上國的大話就穿幫了,統治權就會土崩瓦解。

「家醜不可外揚」之所以獲得中國民間長期以來的普遍認同,因為家天下的統治文化,從來沒有公眾和私人領域的分野。如果明白政府的管治是公眾事務,怎麼會糊里糊塗濫用「家醜」這兩個字呢?

難道徐州的鐵鏈女是一種「家醜」?是哪一家的「家醜」?除了當地那個董集村或者鄰近村莊的家庭,有這種把女人鎖起來的風俗,有哪一個正常人會把這種反人類的罪行攬到自己頭上,還自認是「家醜」,千萬不要讓外人知道?

由於缺乏公私權利之分,又有了用「家醜」這種輕描淡寫的修辭,掩蓋了明明是謊言甚至是暴力的罪惡,而中國國內(包括香港),由於許多人沒有受過邏輯思維訓練或者現代文明觀念洗禮,稀里糊塗,就會把政府管治之惡,與家醜混為一談。

家醜是個人私事,與其他人無尤,與公眾利益無關,說不說出來,純粹在於閣下是不是一個大嘴巴而已。譬如哈利的老婆梅根,在美國娛樂電視節目上,自爆皇室家庭有人詢問嬰兒的膚色,在種族歧視罪名的邊緣試探 —— 按照政治正確,這就是家醜了,而果然,英國人普遍也只是看笑話算數。

但是中國上海的女護士在醫院失救而喪生,許多長期病患,包括癌症病人,因為荒謬絕倫的防疫政策而痛苦絕望死去;有被圍封的居民精神崩潰而自殺,這算是哪一門的家醜呢?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家」,請那些中國的「小老百姓」捫心自問,難道他們有份當家嗎?

大翻譯運動披露了中國社交網絡上廣泛傳播的一部分言論,而說這些話的人,卻視之為「家醜」,這倒好笑了,這證明,這些人心底裡知道,發表這種言論,是醜事,並不值得驕傲。可是這樣一來,邏輯又亂了:他們發表這類言論,本著拳拳愛國之心,是為了滅敵國的威風,長盟邦志氣,又怎麼會是醜事呢?如果不外揚,如果不讓「境外勢力」就此領教中國人民的厲害,從此不敢來犯,又說來做甚麼呢?或者乾脆老實承認,這種言論只是打嘴炮,有類於自瀆而已,是他們的個人私隱,慶幸有防火牆,可以避免讓外人聽見。

可是,言論自由、個人私隱,真的存在嗎?許多人也不過是發表了個人言論,或被刪除帳號,或被公安請去「喝茶」了,甚至被關起來了呢 —— 而圍觀的愛國群眾又說,這些人都是為境外勢力遞刀子,該死該死。愛國群眾的腦筋,就是如此一筆糊塗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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