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城」(1998)是屬於某個一去不復返的年紀。
得悉香港導演羅啟銳過身的晚上,我把鋪塵的光碟送進播放器,重溫一段段在香港大學或許荒唐但無垠的年月,戲內也側寫了 97 回歸一刻的璀璨煙火,耳邊徐徐響起黎明唱的「今生不再」。燈滅人逝,此生不再是愛情,是電影,也是我城。那場雨,撲毀了煙花,25 年後,雨只有下得更無情。
舊時看「玻璃之城」,只覺得「冧女」橋段寫得青春絢爛。凡夫俗子的橋段,一旦挑上黎明舒淇配,都令人看得心曠神怡。最愛一幕是兩人各自組織家庭,多年後重遇一刻,在餐廳裡捧著酒杯眉來眼去,忘掉台詞吧,眼神訴說追到天涯海角的愛,最後選唱一首 Try To Remember,迫使世人都去買 soundtrack 來珍藏。人真的好奇怪,觀映後或會忘掉戲內橋段,但決不會忘記同喜同悲的情懷。然後,最叫人熱血沸騰是連場濕潤的大雨,他隔著車窗玻璃偷望屋內的她,她打給他卻聽到車聲和響咹聲,立即飛奔下樓,一吻定一生,失而復得的愛情,把遙不可及拉至伸手可觸,將一切幻象變永恆。
看畢,會想立即擠進港大,幻想遇到一個像黎明般擁有閃亮眸子的男生,在古色古香的 Main Building 擁吻一番。最終如願進了文學院,黎明就沒有遇到,摱車邊也在陸佑堂高桌晚宴過,過盡當時「玻璃之城」的戲中情節,但上映時受過批評的精英主義生活,除了沒有學駕飛機之外。倒是想想,大學生的專利,不應該就是糜爛而無後顧之憂嗎?可以盡情戀愛、耍廢、迷惘、失落,放諸今天的政治氣候,原來成了稀有的快樂。
今生不再,不只是歌曲,不只是電影,也是現實。2015 年,學系裡最敬愛的教授過身了,某個晚上趕快寫好稿,一個人倏然跑到陸佑堂出席追思會。那天晚上,我遇見 C,他也是一個人來,追思會後,我們沿著山道斜路下山,在「歎住食」吃飯。最記得,當時嘴邊掛著人生的千百樣煩惱,今天已經不值一提,只可恨,那陣時不知道。
C 後來出國讀書,做了很多鎂光燈前的事情,但是再不能回來香港。我們不常聊天,大概處於很多身不由己的時勢,不聯絡對大家都好。有一晚,卻收到他的訊息,說最近在學寫詩,寄了一首過來,用英文寫,寥寥數筆,我一讀,卻淚流披面,那詩起題,用中文翻過來的意思是:「歸家的掙扎」。
「玻璃之城」是以倒敍方式憶起兩人的愛,其實兩人早已因車禍客死異鄉,是個多麼意義深長的隱喻。願死者安息,而對於尚活著的我們,也很難浴火重生,但是如果可以,我想回到 2015 年那個山雨欲來的晚上,告訴他,也告訴當時的自己,約定今生,再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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