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看電視 —— 我目光的確對準電視畫面,但完全沒細心看它正播映甚麼節目。
不算電視迷,升上預科後,甚至連劇集都不太看。最後一齣會定時定候收看的已經是「大時代」。
好奇怪。有些事,明明一直都有做,但當到了某一刻,會突然不想再做,完全沒有預兆。
除了返工。返工是一種從來都不想去做而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兩個多小時後又要準時返便利店,面對不准我再為客人擠軟雪糕的阿姐、面對買避孕套,但又不好意思而同時買下大量薯條、蝦片、汽水的客人、面對那個可以防止屍體發臭的巨型雪櫃、面對客人不知有心抑或無意,但必定會在枱上留下的杯麵湯漬。
以上各種事情的總和:時薪 17 港元。
電話響起。
「出來食飯。」是健。中二認識他,中三同班,原校升中四後他選了理科班,我選文科班。其實文科理科都沒所謂,但我物理科成績太差,惟有選文科。文科班 30 人,23 個女生,醜的,佔了 15 個;餘下 8 個?不醜。
本來想約他在瀝源邨蘭香閣(這是我在沙田最喜愛的餐廳),問題是,返工的便利店在新城市廣場第三期,距離太遠,惟有改約在沙田廣場地下的哈迪斯。從來不愛提子味芬達,但每次去到哈迪斯,都總會飲提子味芬達。提子味芬達配脆薯圈,我最喜愛。
沒有甚麼特別話題。認識 6 年了,要談的都已談過了;也不想談及 A-Level,一個才剛遭受折磨虐待的人,總不會想立即憶述折磨虐待的種種細節吧!
「陪我去買 CD。」健說。我知道他有聽歌,主要是李克勤的歌,每次唱 K,他都要唱「紅日」,由頭到尾嚴禁別人合唱,如果有人跟他一起唱,就算只是唱了那段「HaHa —— HaHaHaHaHaHaHa」的前奏,他都會立即把歌按停,由頭唱起。在唱「紅日」(以及李克勤歌曲)這件事上,他向來嚴謹認真。
我們去了沙田廣場的唱片舖。當以為李克勤又出了新碟,健竟然走去擺放英美音樂的貨架,並在「B」那一排,拿起一張 CD,封套上沒有李克勤,只有兩隻正在賽道上跑的狗。瞥見專輯上有兩個英文詞語,但我只識讀其中一個:Parklife。
盛惠 120 元。我要在便利店工作整整 8 小時才買得到 —— 只做 7 小時?尚欠 1 元。
「你不是只聽李克勤的嗎?」我認為我有需要問健。
健沒理我。
我一手搶去他手上的膠袋,拿 CD 出來看,他一手搶回去。「說了你也不會識。」
我說了一句粗口後,再加了句「巴閉」,當然在「巴」與「閉」之間我加了一個字。
英國樂隊囉!他說。他在「英國樂隊」之前也加上了一個單字。
「你不是只聽李克勤的嗎?」我把之前問過的問題重複。
「想學聽 Band Sound。」說「Band Sound」時,語氣有點煞有介事。
「你不是只聽李克勤的嗎?」
「你好煩!」
然後他總算把買這隻 CD 的原因交代。他在打工的餐廳,認識了一個客人 —— 客人當然是女的,比我們大 1 年,在大學讀英文系。有天他們談起聽歌,她說她喜歡一隊叫「Blur」的英國樂隊(健轉述時,把「Blur」讀得很難聽),很期待他們將推出的第三張專輯,很喜歡現時英國搖滾正流行的 Britpop 云云,「不過,就好討厭一隊剛冒起的叫做…… Oasis……」說到這裡,健已不能再說下去,很明顯,已嚴重超出他的認知範圍。
「她有問你鍾意聽甚麼嗎?」
健點了一下頭。
「而你沒有說出你真正鍾意的是李克勤。」健沒點頭,也沒否認。
「你果然很庸俗。」健沒有回應。或許連他自己也覺得庸俗。
幾個月後,健把這張 Parklife 給了我;去唱 K,繼續唱「紅日」(繼續由頭到尾嚴禁別人合唱)。
而我就做了我口中那件庸俗的事 —— 為了一個女同學,去買 Oasis 的 Debut Album —— Definitely Maybe。
庸俗嗎?Definitely May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