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新雙城記|1988 年,頂級經濟學家如何比較香港和新加坡經濟發展?

A+A-
1980 年代的維港景色。 圖片來源:Alain BUU/Gamma-Rapho via Getty Images
1980 年代的維港景色。 圖片來源:Alain BUU/Gamma-Rapho via Getty Images

香港和新加坡一直是經濟學家比較的對象。可是,當大家都集中於港口城市、英國制度、自由市場等相似之處時,兩地的發展模式其實不盡相同。克勞斯(Lawrence Krause)是 20 世紀中後期研究亞太貿易的權威,他曾於 1988 年在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 發表研究文章,比較香港和新加坡的經濟表現和前景。

他首先指出,香港和新加坡都缺乏天然資源,但前者面積是後者兩倍,人口約 550 萬,而新加坡只有 260 萬人。不過,新加坡人均收入為 6,600 美元(1983 年水平),略高於香港的 6,000 美元。兩地都曾受英國管治,新加坡於 1965 年完全獨立,香港則一直由英國管治到 1997 年。兩者都以貿易中心起家,新加坡覆蓋東南亞,香港則服務華南和海外華僑。兩地同樣以華人為主,但香港以粵語人口主導,新加坡華人則保持幾種語言,同時有大量馬來西亞和印度移民。

兩個城市快速增長,但增長趨勢不同

1965 至 1984 年間,香港和新加坡經歷了快速的經濟增長。在 1965 至 1973 年和 1979 至 1984 年期間,新加坡的增速超過香港,但在 1973 至 1979 年以及 1985、1986 年,香港表現更好。克勞斯認為以「經濟奇蹟」形容兩地都當之無愧。兩地同是世上最開放的經濟體。1965 年,新加坡的貨物和非要素服務出口佔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高達 123%,到 1983 年更達到 176%。香港的相應比例則分別為 71% 和 95%。

在 1965 至 1985 年期間,兩地的商品貿易活動迅速擴張,經濟增長以出口為主導。香港的商品出口在 1965 至 1973 年、1979 至 1985 年間增長速度超過新加坡,但到 1973 至 1979 年新加坡的增長率更高。有趣的是,對於這兩個城市來說,出口的「進口內容」(import content)佔比亦十分明顯,簡單來說是所謂的域內出口以及再出口,這也符合早年兩地的轉口港定位,標誌著兩地一直以來的外向型經濟政策。

再仔細分析經濟增長背後的推動力,就會發現香港和新加坡經濟結構的差異。香港是一個高消費的經濟體,私人和政府消費的總和在大多數年份(以 1980 年價格計算)都超過國民生產總值的 65%,並呈現增長趨勢。新加坡則完全相反,在 1965 年時仍是高消費經濟體,佔國民生產總值超過 90%(以 1968 年價格計算),隨後明顯下降,主要體現在私人消費方面;政府消費則有波動,但到 1984 年仍佔國民生產總值約 9.8%,略高於香港的 6.7%。

這種消費模式,意味著新加坡是一個高儲蓄國家,相比之下香港的儲蓄率較低。事實上,1984 年新加坡的儲蓄率佔 GDP 的 37%,位居世界第一,而香港儲蓄率只有 31%。高儲蓄模式為新加坡吸引愈來愈多投資,為國內融資提供資源。新加坡的投資份額一直在急劇上升,到 1984 年相關活動已佔 GDP 的 40%,而香港的投資份額則下降到 GDP 約 28%。數字證明,新加坡經歷了大量資本加深(capital deepening),資本產出比持續上升。

香港和新加坡的生產結構也有一些不同,到 1960 至 1961 年,香港已經有超過 4 分之 1 的國民生產總值來自製造業,新加坡只佔 12%;到 1970 年香港更提高到超過 30%,達到頂峰。但隨著人均收入提高,香港製造業的經濟佔比下降,到 1984 年份額下降至27.6%。新加坡的製造業高峰比香港晚了十年,到 1981 年上升到 29.9%,不過下降速度更快,到 1985 年比例已降至 24%,當地從事製造業的就業人數增長速度也普遍較香港慢。

1980 年代新加坡一個港口。 圖片來源:Dean Conger/Corbis via Getty Images

政府的角色,各走極端

而兩地差異最明顯的,可能是政府的角色。80 年代中政府是香港最大僱主,雇用了 13 萬人,佔總勞動力的 6%。不過香港採取小市場策略,電力和燃氣系統是私營營運,沒有最低工資法,也沒有工業貸款和投資優惠,沒有中央銀行,政府財政政策較中性,以維持收支平衡。而政府對經濟發展並非完全放任無為,例如會通過一些公私協商委員會,嘗試控制公共巴士、電車和渡輪業務,又設立紡織諮詢委員會和魚蔬市場委員會等扶持經濟。

新加坡情況則完全不同,政府對經濟和社會干預更明顯,例如人口控制政策,鼓勵每個家庭子女數量維持兩個。政府大力介入房屋市場,運用公權力收購大量土地,到 1986 年當地有超過 50 萬個公共房屋單位,居民佔總人口 81%。當地也有大量國營企業,如郵政儲蓄銀行(POSB),是該國規模最大的金融機構。另外政府全資的控股公司淡馬錫(Temasek Holdings)也掌控航空、地鐵、酒店等多項業務。

攝於 1990 年 10 月,新加坡的公共房屋。 圖片來源:Peter Charlesworth/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

克勞斯認為,在很多地方國有企業通常會造成災難,可是它們在財務資源方面有額外優勢。新加坡的公務員制度是一個極端的精英政治體制,能夠吸引到當地最聰明、最有活力的年輕人才,而且政治領袖的誠信亦受到社會廣泛認可,令到制度得以有效運作。不過克勞斯當時認為新加坡模式並非全無隱憂,例如政府在 1982 至 1984 年間對建設業過度干預,就加劇 1985 至 1986 年的經濟衰退。國有企業的成功也是以私營企業為代價的;而當政府變得龐大,商業活動更複雜,會無法確保適當的監督。

克勞斯在結語中表示,從環球角度來看,香港和新加坡確實看起來像是孿生兄弟,兩地都是曾受英治的港口城邦,致力於自由貿易和自由市場,同樣錄得快速增長,在 1960 到 1980 年代成為非常繁榮的地區。然而,當大家深入比較這兩個經濟體,並確定她們如何運轉時,就會發現兩者差異巨大,包括經濟結構、政府在經濟發展扮演的角色等,其中後者幾乎極端對立。

當時,克勞斯對於兩地發展都樂觀。從香港和新加坡的故事看來,克勞斯認為成功的經濟發展似乎並不止一條道路。兩地選擇了不同的方向,但都相當成功。然而,地理規模、位置和可用的自然資源都會影響發展道路。當然,一切並非都是預定的,政策差異將產生重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