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嘉俊:從一棵香港菜,檢討過去吃的粗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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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年剛開始,一直回想過去一年到底吃過甚麼。要說最難忘的飲食體驗,不是甚麼山珍海錯,反而是幾個月前在北區農田內吃過的一頓飯。這餐飯由幾位農夫製作,9 成是素菜,食材都是來自香港農田,按時節氣候做成創意十足的菜式。

先來冬瓜檸檬黑糖茶配檸檬葉曲奇熱身,之後吃前菜,腰果芝士醬青瓜、芋頭冬瓜、大蕉配青醬、紅菜頭米紙卷、焗番薯、自家焗麵包配花生醬和檸檬醬,還有冬瓜節瓜湯,我更第一次吃到香港種的牛油果,想不到又綿又滑。

接著吃本地米做的白飯,配灼金針花、鹽焗烏頭、煮豆角、燉冬瓜、烤茄子、節瓜蛋、木瓜沙律、醬油白粟米、炒苦瓜、腰果奶豆腐、南瓜蓉蜜糖。有農家味道,同時有現代農夫的創新。農夫們不是星級名廚,廚房也沒新穎廚具,但製作出來無論味道、質感、調味,都極高水準,甚至是我一年來吃過最難忘的一餐飯。

後來跟農夫朋友談起,發覺他們很認真研究食材,每天落田,陰晴豪雨觀察入微,天氣小小的變化如何影響一棵菜的味道,他們所知甚詳。好的廚藝,離不開了解食材,再通過技巧把其優點放大,而世代的農夫漁民,大概最清楚原材料的特性,若果香港要發展成國際美食之都,空有餐廳,一刀切消滅農地和漁港,後果不堪設想。

農夫朋友還告訴我,他們閒時喜讀「食經」。起初奇怪他們為何會愛看特級校對陳夢因多年前寫的粵菜聖經,後來朋友解釋:「我們想了解前人對待食材的態度。」我才一言驚醒,粵菜那種不時不食,講求配搭,粗料精做不浪費的特質,其實跟朋友所做的農家菜態度一致。

過年時,收到朋友親手種植的香港生菜,知道是本地農夫的心血,不敢浪費半棵,清洗乾淨後,白鑊加薑片,簡單炒香,幾乎不下調味,吃原材料之味。我細心品嘗,方發覺一棵生菜有不同質感和味道,外圍較深色的,菜味濃且較煙韌,菜中心部分清淡而嫩滑細緻,再上兩層則較爽脆,生菜頭硬卻最為濃甜,原來各部分各有食趣,只是過去吃得粗疏,暴殄天物。以此態度去吃,可放諸世上各種食材,對吃,自會有另一重體會。

這大概是人類對食材的一種連結,連結土地和海洋。可惜香港已沒餘下多少農地,海洋早被污染,留下來抗爭的力量愈來愈薄弱,愈感無力,一年容易過,飲龢食德,有酒無肴。在飲食世界,我們似有所欠。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前《飲食男女》執行編輯。字字研究所出版社和書店創辦人。曾編寫《本土情味 —— 香港百年飲食口述歷史》、《香港經典小食》等書籍。不專心飲食者,試圖以歷史、哲學、經濟、政治分析飲食活動,大部分時間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