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嘉俊:無論吃幾多隻大閘蟹都填補不到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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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Eric VANDEVILLE/Gamma-Rapho via Getty Images

朋友祖籍蘇州,先輩避禍才來到香港。他說爺爺常提起年少時在家鄉的日子,正值戰爭內亂,長期饑荒,「慘到餐餐只可以食大閘蟹!」現在聽來有點黑色幽默,甚至當我因此而聯想到香港餐廳有任食大閘蟹的場面,更覺得世界非常荒謬。

我們的進食體驗總跟過去回憶相關,逃避不了,家父在農村捱過餓,如今從不沾番薯,因從前有段日子常要吃爛番薯,壞記憶入心,自此把食物和當時環境串連在一起。

不知道香港人對吃大閘蟹的記憶是苦是樂,但在古代吃蟹是大事,「紅樓夢」有一回講吃蟹,一眾大人物在藕香榭,既是嘗蟹,又賞菊花桂花,還即場唸詩,好不風雅。大戶人家設宴認真,一邊有丫頭扇風煮茶,一旁有爐燙酒,鳳姐還強調蟹不可多取,要「放在蒸籠裡」,「吃了再拿」,連吃完洗手的水都講究,下了菊花葉兒或桂花蕊薰的綠豆麵子,現在想來也覺清香。

不過這一回最重要是賈府中人,人人談及吃蟹要適可而止。王夫人提賈母:「這裡風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還是回房去歇歇罷了。」賈母亦有囑咐眾人:「別讓你寶哥哥林姐姐多吃了。」甚至直接叫湘雲和寶釵,「你兩個也別多吃,那東西雖好吃,不是甚麼好的,吃多了肚子疼。」至於弱不禁風、對世情特別敏感的林黛玉,原來對食物一樣易有反應,「我吃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吃口燒酒」。

正正解釋了蟹不宜多吃,大閘蟹更是濕寒。從前文化盛世不可追,但至少我們該保留這種吃大閘蟹的警惕,簡單一期一會,淺嘗即止。偏偏香港有無數餐廳辦起任食大閘蟹宴,價錢便宜,質素成疑。同時間,在過去 20 年,經常聽到大閘蟹的負面新聞,毒蟹、假蟹,亦有不法商人以「過水」手法訛稱自己的蟹來自陽澄湖,畢竟供不應求,自然多人想偷天換日,以劣蟹騙客人。不說太遠,最近便有 4 萬多隻走私蟹險些到港,數目之大,實在嚇人。

或者你可笑我杞人憂天,但近年確實少吃大閘蟹,怕好些蟹餵了激素,也試過吃蟹粉嘗到一口化學味,即時想吐。遇到好的,會試,卻只是一隻起,兩隻止。可能大閘蟹給我結合了太多差勁回憶或恐怖新聞,一如朋友的祖父,要他天天吃大閘蟹,是活受罪。若果飲食也是一種投票和選擇,作為公民,我們可嘗試把大閘蟹的需求降低,調節至合理水平,一如回到從前的世界,蟹能得到天然成長,湖泊有足夠時間休養生息。需求不過量,供應層面自然會有所改變,沒錯,我們今日會失去縱慾的權利,但難保將來還有機會能滿足口腹呢。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前《飲食男女》執行編輯。字字研究所出版社和書店創辦人。曾編寫《本土情味 —— 香港百年飲食口述歷史》、《香港經典小食》等書籍。不專心飲食者,試圖以歷史、哲學、經濟、政治分析飲食活動,大部分時間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