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資本主義下的「麥樂雞」?

A+A-

哪件事物最能代表現代社會?可能是電腦、互聯網或人手一台的智能手機。在著名食物經濟學家 Raj Patel 與紐約賓漢頓大學社會學教授 Jason Moore 合著的新作 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Seven Cheap Things 之中,卻認為沒甚麼比一盒「麥樂雞」—— 雞塊(Chicken nugget)更能象徵資本主義與當代人的關係。

人類和雞最直接的關係,莫過於對雞肉的龐大消耗量。「衛報」指出,雞肉是美國現今最主要的肉類,並估計會在 2020 年成為全球需求量最大的鮮肉,若要列舉「人類世(Anthropocene)」的最大特色,其一將會是人類每年食用 500 億隻禽鳥的驚人數目。不過,在這個消耗量背後,並不全然基於人類的本能行為,更大程度是來自資本主義的運作。

資本主義不單是指經濟體系或社會層級結構,事實上,它還影響了現代人如何理解大自然世界。為累積權力和財富,資本家從一開始就設法將大自然轉化成賺錢機器,而自然界的一切生命都因此變得廉價,說的不只是森林、農地和河流等天然資源,亦包括了人類本身。早在工業革命年代,資本家已習慣奴役第三世界的非洲人、亞洲人、原住民以及女性,把他們全都視作天然資源之一,成為廉價的勞動人口。

而這恰恰就是將雞肉轉化成加工食物,再成為賺錢商品的關鍵廉價勞工。幾個世紀後,資本家的策略仍能鮮明地見於當代雞塊的生產過程。處理家禽肉類的工人薪水微薄得難以想像,在美國,快餐店每賣出 1 美元雞肉,工人平均只獲得 2 美分的收入,工作內容卻沉悶而艱辛。據阿拉巴馬州的調查顯示,在負責切割雞翼的工人當中,約 86% 會因為長期在生產崗位重複撕肉的動作而深感痛苦,因此肯做這份工作的人一直不多。為填補人手短缺問題,有些雞肉公司甚至會聘用被剝削得最嚴重的囚犯,搾取其勞動力,而時薪僅 25 美分。

工人需要長期在生產崗位重複撕肉的動作。 圖片來源:路透社

製造加工食物的過程中,資本家不但需要廉價勞動人口,食材來源如豬、牛、羊、雞等動物的情況更加糟糕。有人樂觀地覺得,新鮮肉類是原生食材,與加工食物不同,實際上剛好相反。食物學家 Tony Weis 形容,一切飼料都不過是工業混合物。在現代的食物生產系統中,肉類全都是精確計算下廉價和高速地生產的產物,譬如 4 公斤的袋裝飼料,便可以在 5 週之內將一隻雞蛋轉化成 2 公斤雞肉。再加上不斷改良的配種和濃縮飼養技術,以一隻火雞為例,從 1970 2000 年,養飼時間大幅縮減一半,只需要 20 週便能夠以一隻蛋換取 16 公斤火雞肉。因此,肉類本身就不只是食材,而是一項能計算出回報率的金融投資產品。

Tony Weis 亦提到,在 1961 年之後的半個世紀,全球人均肉類及蛋類的消耗量增加了一倍,也導致被屠宰的動物數量大幅上升,從 80 億隻翻了 8 倍,達到 640 億隻。

但諷刺的是,驚人的屠宰數量和生產速度,皆無助於解決溫飽問題。尤其在依賴農業的經濟體系,以印度為例,由於飼料需求大增,國內小麥產量飆升,但其實印度人的平均糧食消耗量未有改善。能生產多少糧食都沒有用,因為負責生產的農夫和工人,以他們的收入,根本吃不起這些產品。

數年前,海外發展研究所(ODI)就開始關注營養失衡的全球現象,從 1990 年到 2015 年,新鮮水果和蔬菜的物價漲幅,遠遠超過加工食品的價格。在現今幾乎每個國家,處於貧窮線的人口仍負擔不起每天五個新鮮水果或蔬菜。反過來說,這也是廉價加工食品 —— 雞塊,在資本主義運轉下被大量製造的原因。對工人施加霸權剝削,再以廉價食品填飽和彌補;而壓搾得不合理的薪水,亦因此變成合理。也可以說,低賤的食物不單是食材和生財工具,亦是維持資本主義生態秩序的核心工具。

廉價食物霸權所引伸的最重要問題,就是資本主義的擴張,既不能保證人們吃得飽,也不能保證他們吃得好。結果,被勞動市場壓迫的人們就像「麥樂雞」,也只能吃得起廉價加工切割的雞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