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如何撼動全球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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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研發人工智能機械人 Sophia 去年獲沙特阿拉伯頒發公民身份,為首個獲得國籍的機械人,受全球矚目。 圖片來源:路透社

你有否感到世界正起著根本性的變化?自由開放的政治經濟體系,曾被視作邁向和平繁榮的不二法門,但自 2008 年金融海嘯起,自由主義理想愈趨幻滅,反貿易和反移民浪潮襲捲全球,政治強人在各國冒起。曾經主導世界數十年的自由主義精英對此驚惶失措,類似 1980 年代蘇聯精英難以理解,為何歷史沒有走上他們認為的必然方向。

知名以色列歷史學家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在剛出版的新書「21 世紀的 21 堂課21 Lessons for the 21st Century)」為全球危機把脈斷症,雖然當前的反自由主義浪潮成因複雜,但他推測這股浪潮只會愈加洶猛,關鍵在於我們繼承的全球自由主義體系,都建基於 20 世紀工業文明,面對人工智能(AI)、資訊和生物科技革命,舊有體系將無力招架。

哈拉瑞曾經撰寫「人類大歷史Sapiens: A Brief History of Humankind)」和「人類大命運Homo Deus: 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而一舉成名,有別於前作,哈拉瑞不再寫過去或未來,而是對準當下的危機。踏入 21 世紀,人類面對林林總總前所未見的挑戰,氣氛變化、私隱危機、恐怖主義、國際合作精神衰落,難免令人類對未來充滿疑慮。哈拉瑞新書目的,正是要識別出哪些才是必須警惕的實際威脅。

「21 世紀的 21 堂課」中文版封面。

無用階級的誕生

自工業革命開始,人類就已經擔心自己會被機器所取代,這從不是新課題,不過 AI 技術卻是一場根本的革命。過去的機器即使如何萬能,都只能取代人類的人手技術(manual skills),總有新的工作可以吸收剩餘的勞動力,例如農業和工業自動化後,服務業便迎來前所未有的興盛。但 AI 真正的威脅在於不僅取代人手技術,還取代人類原先獨有的認知能力(cognitive skills),即是包括學習、分析、溝通、甚至理解人類情緒的工作,使人類在職場上喪失得天獨厚的優勢。

除此以外,AI 還具備兩項超人的能力,分別是連結性(connectivity)和可更新性(updatability)。我們人類都是彼此獨立的個體,難以確保每人得到最新資訊,但電腦並不彼此相異,它們可合成單一網絡。因此當我們討論 AI 時候,不該以「一位司機」能力,與「一輛無人駕駛汽車」比較,而該把「一群人」與「一套整合網絡」比較。

舉例而言,假如世界衛生組織(WTO)確認一種新病毒,或者研製出新藥物,這些新知識始終無法短時間內傳遞給全球所有人類醫生,卻能夠在彈指間傳遞給上億個 AI;AI 又互相連結,集體評估新病毒風險或新藥物療效,這絕非人類可以匹敵。

雖則哈拉瑞預測在未來數十年間,部分行業的職位流失特別嚴重,但人類智慧在部分職業暫不會被淘汰,反而愈來愈多新職位產生,需要與 AI 合作。在一段時間內,人類與 AI 合作會被視為最理想的工作模式,電腦會承擔大部分日常的認知任務,人類則負責創意環節,這會遠較純人手或純電腦操作優越。

不過,這些為人類而設的新職位,求職者都必須具備專業知識,注定無法解決低技術勞工的失業問題。新職位的壽命又與科技發展速度掛鉤,新技術的誕生會加速職位更新。曾經我們的長輩可以在一間公司待一輩子,這種情況如今已經不可能,在 AI 主導的時代裡,人類更可能在職場上經歷不只一次,而是多次的轉型,不斷適應新的科技。

朝不保夕的生計、不斷求變的社會壓力,已導致現今社會湧現諸多精神健康問題,究竟未來人類的精神狀態能否支撐過去?能否避免精神崩潰?這恐怕不是甚麼「做好生涯規劃」可以解決得了的事。

哈拉瑞預測到了 2050 年,社會或者出現所謂「無用階級(Useless Class)」,他們不僅是失業、缺乏特定教育背景,甚至連精神狀態都不再適合學習新技能。

20 世紀脆弱的自由主義遺產

AI 的衝擊不僅是職場上,它還會撼動 20 世紀自由主義的根基。過去,自由主義只要搭配經濟增長,便神奇地平息社會矛盾和政治衝突,只要「經濟大餅」繼續增大,每人都能夠分一杯羹,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便得以緩和,有神論者和無神論者、本土族群與新移民都得以放下成見,在社會上共存。但靠經濟增長調解矛盾的機制,似乎在 AI 時代將會失效,經濟增長與基層生計愈來愈無關係。

在 1938 年,無論身在蘇聯、德國和美國的普通老百姓,即使生活條件再艱難,政治家都會反覆強調,他們在世界上是何等重要,他們就是社會的希望,宣傳海報上的煤礦工人、鋼鐵工人、家庭主婦英姿颯颯,百姓彷彿看到自己:「海報畫的是我!我就是未來的英雄!」

到 2018 年,普通老百姓愈來愈覺得自己被遺棄,政府智庫和科技界高談闊論大堆神秘的專業術語,全球化、區塊鏈技術、基因工程、人工智能、機器學習諸如此類,一般市民聽在耳裡,愈覺得這個未來不屬於自己。

杜林普支持者高舉「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標語。 圖片來源:路透社

這可能預示了未來的社運和工運走向,相比起反剝削,群眾將更害怕自己變得無關痛癢,都趕緊在大限前力挽狂瀾。2016 年,杜林普與英國脫歐的支持者當中,很多都是享有政治權利,卻擔心自己喪失經濟地位的一群,縱然他們沒有把矛頭指向 AI,但這股躁動不安的民粹力量預期會愈來愈顯著。

面對自由主義幻滅帶來的思想空缺,政治領袖正嘗試以地方懷舊幻想填補,杜林普呼籲美國採取孤立主義同時,搭配著「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承諾,把 1980 甚至 1950 年代描繪成完美,提出 21 世紀美國要回到過去;英國脫歐分子則夢想,到了資訊和生物科技革命的年代,還可以重返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光榮孤立(Splendid isolation)」傳統。

哈拉瑞提醒,自由民主如今看似是無可辯駁的人類普世價值,但其實根基相當脆弱。縱觀歷史,君主制、寡頭政府及其他專制統治模式,從來都是最常見的社會形態,民主得以在短暫的 20 世紀取得優勢,全賴特殊的科技條件,但這些條件正在慢慢改變,AI 就是其中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