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要辭工了。
「辭工」是個從來沒有在我腦裡出現的想法。
中五暑假，返一份在蠟燭廠的雜工，雜工意思就是：甚麼都要做，搬貨、清潔、整蠟燭。Office 裡的工作除外，我的工作範圍，僅限於廠房，廠房旁的 Office，是專為文職而設，有冷氣。廠房沒有冷氣。
1992 年 6 月和 7 月，我就在這個不設冷氣的地方，每天全身流著汗，搬貨、清潔、整蠟燭。
時薪 15 元。那兩個月，從沒想過辭工，是到了 8 月，知道可以升中六了，才想讓自己在開學前一個月休息一下，去宿營。
現在這份便利店工作，時薪 17 元，有冷氣（有時入大雪櫃補貨時甚至過冷），不需要搬每包重 50 磅的石蠟，但我竟然想辭工。
那天 Supervisor 來巡舖，再一次用她那把刺耳的聲音，大聲向阿姐下各項指令，我沒理她，在執貨。
「你今日抹乾淨這個架。」Supervisor 說，說的時候看著我。
她要我抹的架，用來放罐頭，如果抹，就要先將罐頭搬下來，抹好了，再放回。
我去休息室拿膠桶，放滿水。「只用水抹不乾淨，加沙粉。」我照做，把沙粉倒在桶裡，水立即變成奶白色。
大概用了 45 分鐘，我把 5 層貨架抹好，並把罐頭擺回。
在我準備把那桶已變成灰色的水倒走時，聽到 Supervisor 刺耳的聲音：「你將罐頭擺到側向了一邊！」她不知從哪裡拿出軟尺，先量度左側貨架邊緣跟旁邊罐頭的距離，然後，再量度右側貨架邊緣跟旁邊罐頭的距離，「足足相差 5 厘米！你將罐頭擺到偏了向左邊！」
但不是將全部罐頭推向右邊便可以，一來太重，二來這樣做只會令罐頭擺得更亂，加上 Supervisor 一直在監工，惟有把罐頭逐一拿下來，拿著軟尺，量度清楚，先把一罐罐頭放在最右邊，再把另一罐放在最左邊，確保兩邊的罐頭，跟貨架兩側的邊緣距離相同了，一致了，才慢慢把罐頭逐一放回。
過程中更要確保罐頭上的招紙面向外。
「剛才那樣擺，嚴重影響了貨架的美觀程度。」
「你這種態度，外面沒有一間公司可以容忍。」
那一晚，臨近收工，我正在煩惱如何整合那 360 元留給下一更同事。「我幫你啦。」阿姐說。
收工後，去了民的家。他跟我住在同一個屋邨，只是住在不同座。
他正在玩 Final Fantasy VI。遊戲在 4 月初推出，我沒買 —— 我喜愛日系 RPG，但一向都是站在 Dragon Quest 那一方，嫌 Final Fantasy 經常改動作戰系統，而且實在推出得太密。
「還未爆機？」
「正在玩第三次。」
民中五畢業後，沒有升學，找了一份在車房做的工作。
「你不用返工？」
「我每一日都好努力工作，收工過後就努力打機。」
民一邊拿著超級任天堂的控制器，一邊看著有點花痕的電視熒光幕，一邊為我解說 Final Fantasy VI 的故事背景，原來這集故事發生在一個沒有魔法的世界。民跟我相反，他從來都不喜歡 Dragon Quest。
「下星期找一天，請你去麗豪食自助餐。」
「原因？」
「上個月老闆加了我人工。」最初他不肯說加了多少人工，後來卻又主動說：「加了 1,500 元。」
我和民在中二時認識，大家都愛玩 RPG。
「那是一個最公平的世界。」民說，「任何人玩 RPG，都能夠變強，爆機，只要你肯付出時間，專心打怪獸儲 Level。」
而且任何人開始遊戲時，都是 Level 1。
但讀書不同，不是你肯付出時間就能變強 —— 民由一開始就決定，會考後，不論成績如何（況且他有信心成績一定不會好），不再升學，找一份工作。
至於為甚麼一定要在會考後？他解釋，中五畢業，是很多工作的基本要求。
「夜了，我要開早。」民說。
深夜 1 時半。我也有點累了。
「你對手有皮膚病？」
原來我雙手嚴重龜裂。
「沒甚麼。」我沒有解釋，今天雙手長時間浸在加入了沙粉的水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