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你都有機會跟別人擦身而過。
何志武說。他沒有說到的是:擦身而過的場所。
基於人的喜好和生活習性,除非遇上甚麼特別原因,人來來去去,都只會在某些場所出現 —— 以我為例,在 1994 年(甚或 1991、1992、1993 年),把範圍縮窄在沙田市中心,撇除返工的日子,通常只會在沙田 UA6、娛樂城那兩間戲院、沙田廣場的韻彙和美國漫畫舖(但自從他們沒有聘請我,已沒再去)、好運中心(主要是龍城和某幾間 CD 舖),以及新城市廣場的商務和八方書局出沒,而在以上場所跟我擦身而過的,大致上,也是同一群(擁有近似喜好和生活習性的)人。
而這群人之中,大概就只有 Patrick,在某程度上跟我成為朋友。
這一天傍晚,就在韻彙遇見他。他正在擺放外國音樂 CD 的貨架找甚麼。
「有沒有推介?」我說。
他擰了擰頭。「最近在 Comic Shop 見不到你。」
「返暑期工,在柴灣,回到沙田已經很夜。」
「今日呢?不用開工?」
「剛才幫同事送文件去火炭,不需要再回 Office。」
「Nice。」
「所以打算找齣戲看。」
「Which One?」
「『金枝玉葉』,公司秘書說好好看。」
Patrick 用一個整間韻彙的店員和顧客都清楚聽到的聲量喊道:「I Hate This Movie!」
一時間不知道應該給予甚麼反應。
「Sorry,純粹是我自己的 Feeling。」
「不需要 Sorry⋯⋯ 但如果你不介⋯⋯ Mind 的話,可以解釋你討厭的原因嗎?」
「不 Honest。」他頓了頓,再說:「甚至 Hypocritical。」
每次遇上 Patrick,都恨自己為何不多學幾個 Vocab,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問,又或直接說自己聽不明。
慶幸明白他前一句。「怎樣不 Honest?」
「電影似乎一直在交代 Leslie 的角色逐漸認清自己性取向,只是到了最後,終於證實自己仍然喜愛女性,並且因而感到 Comfortable。」
始終還未看戲,完全不明白 Patrick 在說甚麼。
「問題在於⋯⋯」其實本來想說「有甚麼問題?」。
「編劇很卑劣。」對於他懂得說出「卑劣」而不是另一個我未聽過的 Vocab,實在有點詫異。
他不等我回應:「編劇故意安排 Leslie 遇上一個很 Boyish 的人,逐漸產生好感,甚至有了類似 Love 的 Feeling⋯⋯ 但原來,只是 Misunderstood,對方根本是女仔,所以令他 Feel Love 的,其實一直都是女性⋯⋯」
他吸了一口氣,「That Means 他仍然是異性戀者。」
其實我依然覺得沒有問題 —— 但始終戲未看,不能說甚麼。「這就是你認為不 Honest的地方?」
「你覺得 OK?」Patrick說,說的時候,緊皺著眉。
「我未曾看,不能貿貿然說⋯⋯ 況且近幾年港產片,可能覺得同性戀這題材夠 Hit,不少都拿來做主題,到最後,可能為了迎合大部分觀眾,都必定安排 Gay 佬變回正常人——」
「你的 Wording 很有問題。」
我的措辭有問題?哪裡有問題?
但不可能追問 Patrick了,他已走出了韻彙。
結果買了「金枝玉葉」七點半戲飛。
充滿 UFO 風格的電影。精緻的美術、流麗的攝影、幽默聰明的對白,以及一個靚到根本不似香港的香港 —— 不像「重慶森林」,裡頭那個香港也迷人,但感覺是真實的;「金枝玉葉」即使充滿了香港的街道和建築物,兼且都很美,卻有著一種虛和假。
劉嘉玲一如以往,由頭到尾維持在一個很典型女人的姿態 —— 尤其那充滿曲線的身材,對比袁詠儀的角色,女人味更濃,所以真的不明白張國榮的角色,為甚麼會對袁詠儀日久生情 —— 兼且是對一個裝扮成男仔的袁詠儀產生感情,除了他本身就是 Gay,根本難以解釋這種情感。
到最後,他知道了袁詠儀真實的性別,他的感情同時被拉回正軌,得到合理化,他欣然接受,觀眾欣然接受,包括公司秘書也欣然接受。
唯獨 Patrick 不能接受。
我呢,沒有接受不接受,而只覺得是一個符合大眾口味心願的港產片典型聰明處理。
但除了主題曲「追」,整套戲沒有任何一樣事物,入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