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看著你⋯⋯」——劇場與鏡頭上的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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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祈穎

傅柯在「規訓與懲罰」中有一全景敞視(Panopticon)理論,在一個圓形監獄中,每一個囚室都面向中央的監控室,但這個監控室並不透明,使每一個監犯不知會否被監視,但每時每刻都有被監視的可能,而使他們自我規訓,自我符合社會的要求。這例子用以比喻社會透過閉路電視而控制人,使每一個人活得文明。而唯一可以免於被窺視的地方就只有家中,所以當一個人在家,人就可以回歸未被規範的原始真我。熟讀哲學的「看著你⋯⋯」(由「影話戲」製作)主角,正對此真我充滿好奇,而用隱蔽鏡頭視察每位住客。

wu_dress_logo03_故此,監視與被監視,真與假,成為本劇要探討的中心。編導素來擅長以多媒體劇場作實驗,表現荒謬劇格局的劇本,這次亦無例外,本劇一半時間以上,都在觀看大投射屏幕的室內場景,以四組攝影機實時地帶出四個角度;其後屏幕分三組逐步打開,就是觀眾現場觀賞的舞台演出。觀眾所見的,就是從男主角的窺視角度來欣賞情節,並對被窺視者有所了解下拆開屏幕,變成直接對演員角色作親眼監視。

這種多媒體運用完全配合劇中的窺視主題,但劇情並沒有進一步令觀眾反思自身被窺視的可能,依然保持觀眾全知性的高位。這一來是劇場道德所限,導演指出原來構思中,會攝錄觀眾片段並用於舞台,但基於觀眾私隱而不能實行。二來,本劇並不單單以看與被看的社會問題作核心,更是為了對真與假進行哲理上的開展。

wu_dress_logo01_真假問有三個層次,一個是劇情表現上的真與假,角色除了少量學業背景外並無其他資料,甚至沒有名字。而慢慢了解兩人性格後,發現角色與其背景並不完全配合,可見兩人的自我介紹未必為真,更顯出兩人互相欺騙並利用的可能。二來是觀賞上的寫實與簡約:上半部以電影鏡頭處理,以定點拍攝巧妙地營造出寫實的室內環境,及後逐次打開屏幕,展現出所有攝影機及支離破碎的佈景,觀眾即發現表演為實時錄像,並驚訝於方才電影鏡頭的騙局,從而引人思考視像的真與假,亦了解剛才演員所面對鏡頭的表演。其三回到情感的真假,當演員回到劇場,直面觀眾對話引發疏離效果後,角色才開始坦露自己的過去及內在,觀眾在抽離後重新回到角色的情感世界,探問兩人在互相瞞騙後,所發生的情感的真假問題。

演員在處理這個劇本時,所經歷的轉化甚大,在上半部因為要遷就鏡頭,而需要不自然地走位及控制身位,以切合電影鏡頭調度上的真實感。而之後面對觀眾時,需要瞬間調整聲線、表演力度及張力,並回到舞台的台位之中,演員們在鏡頭與第四道牆之間的轉換相當自然,與觀眾的連接相當緊湊。可惜演員似乎集中於這一轉化,令下半部演員之間似乎失去了交流。另外在女角獨處時,演員明知被觀眾看著,而角色要在展現真我,這個頗為矛盾的真我表現得略微生硬,反而兩角在漸生情愫時十分自然,可知演員間的默契非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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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在劇中把沙特文集「他人就是地獄」狠狠丟在桌上,認為不單單是監視,而是他者的目光會把真我毀棄,因為在別人眼前,我不能避免會扮演他人眼中的自我,除非是沒有記憶及人性的金魚。但只有金魚看著時,是否就能展現真我?拉康的鏡像理論指出,人的客觀自我(I-Object)是自小由觀察及詮釋他人行為而來,自我完全由他者的特徵所塑造,正如劇的宣傳標語「當我看著你時,我便看到自己」,換言之,並沒有源於自身的自我,因為主觀自我(I-Subject)是人所不能接觸,主角所尋找的真我,是無以探索的領域,是面具的底面。

劇情最後,在經歷女主角的探問後,主角決定開始自我觀察的歷程,自欺地把自我分裂作自我與看著我的他者,我永遠被我看著,我永遠演出我所期望的假角色,亦將會是揭示自我的無真無假,真我是一片空無的悲劇性結局。

觀賞場次

影話戲「看著你⋯⋯」
2016 年 8 月 6 日  8 pm
沙田大會堂文娛廳

此文由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協助統籌。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於 1954 年成立,為聯合國教育、科學及文化組織(UNESCO)轄下團體,宗旨是集合劇場工作者與評論人,作多種學術、文化交流。隨著不斷發展,協會關注的範疇亦擴展至各類型的表演藝術、電影與電視以及視覺藝術。1992 年,香港成為協會的第五個亞洲分會。本會目前是本地唯一推動演藝評論發展的組織,並為香港藝術發展局三年資助藝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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