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玩偶:從羅馬古詩到大航海時代的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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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路透社

長期沒有伴侶的單身男子,在今日的社會風氣下,很可能被視為「毒男」或失敗者,而新興的稱呼是「Incel」(非自願獨身者)。不過,在 150 年前的巴黎,獨身主義盛行,著名的法國自然派小說家龔固爾兄弟(Goncourt Brothers)或屬佼佼者。兄弟二人埋首寫作,終生未婚。在其編年體作品「龔固爾日記」中,曾記述他們去過一家妓院,並聽到一個謠言,說棲身另一家妓院的機械人,跟人類難以辨別。

這是首次在人類小說和文獻中有類近「Femoid—— 即女性人偶(Female humanoid)的記載。當年的傳言,卻成為 21 世紀的預言。第一家性玩偶妓院,今年初正式在巴黎開業,讓栩栩如生的女性人偶,解決單身男子的生理需要。

衛道人士或慨嘆世風日下,情慾變態,認為是將女性物化到極致之舉,不過,專欄作家 Tara Isabella Burton 提到,這未必離經叛道。一個男人愛上一個被製造出來的女人,繼而發生性關係,這些有關性玩偶、性雕塑或性機械人的念頭,其實在人類歷史中已存在數千年,最早可以追溯到古羅馬詩人奧維德(Ovid)在「變形記(Metamorphoses)」所記載,比馬龍(Pygmalion)根據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女性形象造了一個象牙雕塑,最後他不但愛上自己的作品,更為雕塑起名伽拉忒亞(Galatea)。

到了 17 世紀的大航海時代,性玩偶從奇思異想變得更具實際用途,因為當時無數成年男性選擇當海員,揚帆出航,而在漫長的海上旅途中,他們多數只能跟性玩偶為伴。

在奧維德的「變形記」中,比馬龍愛上了自己的雕塑。Jean-Baptiste Regnault,The Origin of Sculpture(1786)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不過,性玩偶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則始於 19 世紀的巴黎。誠如哲學家 Walter Benjamin 形容,巴黎是「整個 19 世紀的首都」,一個放蕩、混亂而催生出文化變革的城市。在新興的工業化社會,中產階級逐漸增加,而他們的財富也開始買得起在工廠出產的各類奢侈品,但物質充裕的新生活,也使得巴黎大眾為爭逐名利而變得焦慮。

在這種紙醉金迷的文化氛圍中,性玩偶的概念開始形成,並一直在流行文化中反覆出現,用來描繪巴黎的地下性交易。在 1884 年,小說家 Louis-Auguste Villiers 科幻作品 The Future Eve 橫空出世,書中提到的女主角 Eve 並非血肉之軀,而是一名女機械人。但在這部小說中,Louis-Auguste Villiers 不是要描述一個像比馬龍愛上象牙雕塑的故事,其筆觸的批判意味重於讚美。女機械人不僅是獨身男子的洩慾裝置,作者讓假冒的女性在作品中變得比真人更加「吸引」,藉此批評當時社會習慣將一切事物,包括女人,都視為商品。

此外,The Future Eve 也是第一部用到「Andreïde」Android)這個術語的小說作品。今日大眾對這個生字相當熟悉了,但一個世紀前則屬大膽前衛。

與機械女性、性玩偶有關的故事題材,於後世甚為常見,尤其在 19 世紀末到 20 世紀初,隨著大都會城市和科幻概念的興起,女性與人偶經常出現連結。譬如 1881 年的著名歌劇「霍夫曼的故事(The Tales of Hoffmann)」,便出現活著的女性玩偶 Olympia。而詩人 Oskar Kokoschka 在其愛人 Alma Mahler 離世之後,便念念不忘,為紀念她而造了一具性玩偶。當然,最有代表性的,還是 Fritz Lang 在經典電影「大都會(Metropolis」中,出現一具化名 Maria 的女性機械人。

到近代電影,像「雲端情人(Her)」或「銀翼殺手 2049Blade Runner 2049)」出現的,甚至是無實體存在的虛擬對象。這可能是一個更完整的去人化過程,因為性玩偶所牽涉的並不只是人類和性慾,在更為乖張和偏頗的角度,它能延伸一套讓人毛骨悚然的資本市場論述。

在劇集 Almost Human 中,出現名為 IRC(Intimate Robot Companions)的女性機械人以及販賣她們的公司;圖為劇照。

鑑於近日在多倫多發生轟動的殺人事件,一名自稱「Incel」(非自願獨身者)的男子,認為自己被女人和社會剝奪了他應得的享受性慾權利,繼而進行報復式殺人行為。「紐約時報」專欄作家 Ross Douthat 撰文重提經濟學怪傑 Robin Hanson 的「性愛再分配」(Redistribution of Sex理論:「那些能滿足性慾機會較少的人,跟低收入一族所受的社會傷害是相似的。」他認為,如果我們會批判資本社會財富分配不均,在滿足性慾的方面亦然。Robin Hanson 的說法雖為世人垢病,但他並非提倡強姦合理化。相反,他的建議是「性玩偶和妓女可以解決一些個別情況。」

很多人認為 Robin Hanson 是個瘋子,因為他對性玩偶的理解,一直都在經濟層面,而不是性。誠如 Tara Isabella Burton 所指,當我們在談論性玩偶的時候,所談論的往往不只是性,在宗教和人倫的排斥以外,人類對性玩偶的文化想像,更可能出於自身最終可以被完全取代的恐懼。

套在 Robin Hanson 的經濟學論述中,其實 Walter Benjamin 當年在描繪巴黎歷史時早已預視,人類對那些 Livingdead(活死人)、Android 或虛擬角色所賦予的最大想像,就稱之為「商品靈魂」(Commodity-so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