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茲特克哲學:培養美德是社會共同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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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文獻中,阿茲特克國王蒙特蘇馬一世(Moctezuma I)的登基過程。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談到中美洲古文明阿茲特克(Aztec),很多人可能會想到電腦遊戲「世紀帝國 II」(Age of Empires II),只知道其物質文明,不知道其精神遺產同樣豐盛。紐約州立大學科特蘭分校(SUNY-Cortland)副教授 Sebastian Purcell 研究發現,阿茲特克人沒有任何「聖人」的概念,他們深信培養美德不單靠個人修行,而是仰賴社會互相扶持才得以實踐。

阿茲特克人的道德觀與宇宙觀,乃至於鳥類學的見解,大多載於納瓦特語(Nahuatl)文獻之中,絕大部分都在西班牙殖民征服過程中被焚毀。但西班牙天主教神父的文字記錄,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資源,深入理解阿茲特克人的哲學觀點,通常都以阿茲特克哲學家角度出發,他們在納瓦特語被稱呼作 tlamatinime

在英語世界的 Virtue,中文譯作「美德」,阿茲特克人以詩意方式稱作 in qualli in yectli,意思是「善良和正直」,內涵包括有中庸、正義、審慎與勇氣。阿茲特克哲學的德性倫理學(Virtue Ethics),可概括為三大核心原則:第一、美好人生要活得「有根」和有價值;第二、中庸就是正道;第三、美德是社會集體互補下培育而成。

甚麼是「根著的人生」?

16 世紀方濟各會修士 Bernardino de Sahagún 寫成的民族誌文獻「佛羅倫斯手抄本」(Florentine Codex),就是探索阿茲特克精神寶庫的鑰匙,特別是第六卷。其中大部分文本都記載被稱為 huehuetlatolli 的警世話語,字面意思是長者話語。舉例說,其中記錄新國王上任後的演講,而貴族都在辯論理想的君王應該長甚麼模樣,內容有點像柏拉圖的「會飲篇」(Symposium)。

當貴族發表過各自的看法後,國王站起來向臣民演說,描述理想男女應有品格,也就是他對於臣民的期望。對於男性,他如此形容:

他備受敬仰;事實上,他被視為守護者與支柱。他宛如吉貝木棉、宛如柏樹,為人提供無處不在的庇蔭⋯⋯[儘管如此],這個[品德高尚的]人同樣會流淚和體驗悲傷。有誰不渴望幸福呢?

這段文字之所以引人注目,因為它反映古希臘和阿茲特克對美好生活的認知差異 —— 阿茲特克人不認為美好生活與快樂或「幸福」有任何聯繫。阿茲特克人常言道「大地滑不溜腳」,也就是說,即使我們當下過得很好,之後說不定滑入泥沼。

基於這種無常觀念,追求完美人生顯得不切實際,阿茲特克哲學家提倡的理想是「根著的人生」(rooted life),納瓦特語稱之為 neltiliztli。所謂「根著的人生」,不是追求完美和避免失誤,而是具備應對失誤的韌力,處事遊刃有餘,其回報不一定是幸福,而是兌現有價值的人生。

社會集體最能實踐智慧

「根著的人生」是關鍵的意象,阿茲特克人相信只要具備中庸、正義、審慎與勇氣的特質,人面對惡行與失誤時就能夠保持平衡,就像扎根土地的大樹,所有人都會蜂擁而至尋求庇蔭。

作為阿茲特克德性倫理學的第二大核心課題,中庸(tlanepantla)所指是行動和抉擇都要恰到好處,是按照情境脈結而定,例如言行是否符合自身社會地位與角色、是否符合身處的場合與儀式,背後牽涉連串約定俗成的準則。最後特別的例子是醉酒問題,阿茲特克帝國首都特諾奇提特蘭(Tenochtitlan)對公共場合醉酒有嚴厲處分,貴族公開醉酒有失體統,必須處以死刑;參加婚禮的老年人卻被默許醉酒,而且大家都會預期出席的老人喝醉。

阿茲特克古城特奧蒂瓦坎(Teotihuacán)遺址。 圖片來源:Martin M303/Shutterstock

總的來說,整套德性倫理學相當複雜,是對社會情境極為敏感的道德系統,在培養美德過程中,社會支持和互相合作被視為不二法門。Purcell 指出,這點有別於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以個人品格為德性倫理學的中心,阿茲特克人對個人糾正惡習的能力不太樂觀,要過更美好生活,反倒要信靠家人和朋友的提點,還有仰賴宗教儀式與社會慣例。

舉例而言,商人在遠行前會參與社區儀式,以占卜擇吉日,對神明進行獻祭。在出發當天的黎明,他們會邀請鄰舍領袖到場,通常是經驗豐富的長老。他們以符合身份地位的方式圍成一圈,詳細描述行程的細節,領袖會就行程提出建議與應急方案,並敦促各人遵守特定道德守則,包括中庸與審慎,以免在異國他鄉冒犯他人。簡而言之,每次出行都要就德育課補習。

事實上,在兒童的成長過程中,父母都會安排子女與他人遠行,理由是「在他人的幫助下培育審慎、成熟、善解人意」的品行。在歐洲人來臨之前,阿茲特克沒有馬匹,行旅都要依靠人力肩負行裝,他們由經驗豐富的人帶領,互相督促在異地謹言慎行。

對亞里斯多德來說,只有社會中的鳳毛麟角能夠「實踐智慧」(phronimos),是統治社會的理想君主。相對而言,阿茲特克哲學家認為,社會集體才是實踐理性的最佳基礎,由商人遠行的儀式、兒童的德性培育、到君王的決策,同樣體現這種信念。他們深信人只有在互相扶持下,才能夠實踐最大智慧,共同培育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