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2000 年是科幻氣息濃厚的年份,不少科幻電影都以千禧後的世界為題材,那裡有高聳入雲而稠密的摩天大廈、有空中飛行的私家車、甚至有人類殖民外星…… 但踏入 21 世紀至今,部分故事設定的年份逐一過去,那些高科技卻幾乎無一實現,為何我們總是落後於電影的想像,前人又何以對我們身處的時代寄予如此厚望?是甚麼因素造成期望與現實的巨大鴻溝?
我們出乎意料地依賴舊科技
美國作家 Tom Vanderbilt 在文章中,引用哲學家 Nicholas Rescher 的比喻解釋。人類喜歡以望遠鏡的視覺預視未來,把未來放得很大很近,好像伸手可即,卻以望遠鏡的另一頭回顧過去,把過去看得好像很遙遠,甚至視而不見。結果未來總是不似預期,發展到頭來不是那麼快,而我們亦沒有徹底擺脫過去,當下與過去不是所想般截然不同。
現在我們非但不見飛行私家車,歷史學家 David Edgerton 著作 The Shock of the Old 甚至提醒,踏入 21 世紀,人類對燃煤發電的依賴,其實比起 1900 年還要多;蒸汽機在 1900 年的重要性,比 1800 年還要大;我們對納粹德軍發明 V-2 導彈留有深刻印象,但其實馬匹在納粹征服歐洲過程中,發揮著更大的作用。我們期望新科技革新世界,但舊科技對未來的影響始終更大。
我們應該如何理解這種落差?理論家 Nassim Nicholas Taleb 在著作 Antifragile: Things That Gain from Disorder 解釋,人類總是將焦點放在改變中的因素,對變化未必太大、但更加重要的部分視若無睹。「我們對食水的依賴,遠大於手提電話,但因為食水不會變,手機技術會變,於是我們傾向誇大手機在社會中的角色。」
在云云眾多科技之中,我們對未來交通工具的想像力最豐富,視之為先進科技的象徵。或者因為大家上下班的通勤時間實在太長,在難熬的車廂裡、在擠塞的車龍中,總是希望能夠擺脫這種局限。
但實際上,先進交通工具未必會為生活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如今無人駕駛技術陸續投入應用,但我們的日常活動範圍卻不會大變;正如 Amazon 實驗以無人機送件同時,其位於紐約的絕大多數送件服務,仍然依靠 19 世紀的科技 —— 單車。
我們想像得了科技,想像不了文化
當人類對科技的想像過於豐富時,想像力嚴重匱乏的環節卻在於文化。對於未來的音樂品味和住屋風格,我們的想像力並不是那麼跳脫。心理學家 George Lowenstein 形容,這種限制叫「預測偏見(projection bias)」,意味著人類通常覺得未來的文化與當前相若,但文化是革新進步還是反動保守,通常才是人類社會變與不變的關鍵。
歷史學家 Judith Flanders 認為,人類勾勒的未來前景失準,通常都因為忽視文化因素。「我們想像上班的交通工具,而不是工作模式的改變;想像科技本身的革新,而不是科技革命如何改變人類習性。」
譬如說,部分 1960 年代電影能準確預見辦公室有傳真機,但竟然沒有想到辦公室有女性;1950 年代想像有無人駕駛汽車,覺得駕駛者想當然更悠閒,有更充裕的家庭生活,但如今的無人駕駛技術,似乎與提升工作效率有更大關係。
預測的失準自古有之,Flanders 在歷史著作 The Making of Home 中,引述 1662 年英國官員 Samuel Pepys 所寫日記,其中幻想到未來人類有一項小發明稱為「吐痰布(spitting sheet)」。17 世紀歐洲人仍然有吐痰習慣,Pepys 就有感於大家向痰盂吐痰時,經常失準而沾污牆身,於是想出把一塊布固定在痰盂旁的牆身以作保護,但他意想不到歐洲人日後會戒除吐痰的習慣。
在歷史記載中,美國確實曾規管吐痰,規定火車車廂、車站和月台可以吐痰的位置;1917 年會議上,美國健康委員會便勒令火車車廂提供足夠痰盂。但時至今日,再沒有多少美國人知道痰盂是甚麼模樣,其消聲匿跡不是科技進步所致,而是文化習慣上的改變而起。
如今每當我們提起「文化」,多數就聯想起「傳統」,彷彿文化是牽制社會改變的力量,多於促進變革,但事實又不全然如此,有時一石激起千重浪,社會風氣會因小事而劇變,未來有時就是如此意想不到,其軌跡卻未必如科技發展般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