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在紙醉金迷中尋找午夜爵士

文：夏如芸

巴洛克時期，不論音樂或視覺藝術上都有一種皇室的精緻感。這也因藝術的發展由先前的教會主導，變成了貴族間炫耀財富及品味的玩意。富麗堂皇的宮殿又怎會配上單調的音樂呢？延續文藝復興對美的追求及規範外，那個時期的旋律交錯構成複雜而華麗的樂章，錦上添花的裝飾音不時出現。不少貴族也有一批樂師娛己娛人，以展示其富甲一方的財力。而其中一種令賓客嘆為觀止的技法便是即興演奏。不少巴洛克的作曲家也會預留空間給演奏者作即興演奏，演奏者個人的技術及音樂品味，便對整個演出有一個決定性的影響。這個和今天的爵士樂很相似，不同的爵士樂隊即使是演奏同一個作品，風格也不會相同。而這個特性也令不少學者對把巴洛克時期的音樂，及當今的爵士樂的即興演奏作一個對照。而尚隆多（Jean Rondeau）更把這個想法帶進「即興巴洛克」音樂會，把燦爛的巴洛克音樂和率性的爵士樂互相對話，而連結起這場對話的，不只是即興演奏這個元素，而是那種抬頭望月那種午夜寂寥下，自然的想透過音樂流露個人情感，但最後卻因音樂在夜空的迴蕩而更添孤寂。

巴赫的前奏曲在尚隆多的演繹下，猶如一個吟遊詩人午夜拿著魯特琴在威尼斯的海邊自彈自唱（此曲本是魯特琴作品，現由尚隆多改編）。相對緩慢的八分音符如銀白的月光慢慢灑落在海面，接著海浪般連綿的十六分音符，其實對魯特琴樂手要求甚高，除了要保待那種潮汐浮沉感外，要同時兼顧低音部分彈撥。雖然由古鍵琴演出會相對簡單，但要令到當中密麻麻的十六分音符，在古鍵琴變成一句句詩句，那便看演出者詮釋功力及演奏技術，也是演奏巴洛克音樂不時遇到的問題。尚隆多自己改編版本比其他古鍵琴版本有多一點留白。但也因為這個空間，讓古鍵琴的餘音可以發酵，再配上裝飾音，更顯得有一種醉人的流麗，卻也倍添孤獨。其實在巴洛克時代，因樂器結構局限，所以樂曲大細聲變化只會透過不同的旋律層次去做對比效果。但尚隆多卻運用自身技術及對古鍵琴的深刻理解，做出細緻的層次，實在令人佩服。而下半場即興演奏的回應部分，尚隆多用一個更慢的節奏去演變主旋律，或者想突破巴洛克作品中原有的韻律，但有點像一個人在月光下漫無目的地踱步，想驅走孤寂，卻顯得自己在黑夜中迷失。

史卡拉第（Scarlatti）的作品承接著巴赫那邊吟遊詩人的風格，琴音輕輕地唱起小夜曲來。「如歌般」的望月自憐由旋律帶動，並由裝飾音作一個延伸。這些是巴洛克時代音樂常見的特色，以這些花俏的技巧去顯示個人特色，或在平淡的旋律中作一個點綴。尚隆多仍然努力控制按鍵的力度，營造琶音的層次感，而他在這兒的裝飾音及和弦也是比平常輕，慢慢的飄散於半空中，如午夜回憶隨海風漸漸飄散，再把我們帶回現實中。「慢板」其實和「如歌般」很相似，但更有一種回憶純真童年的味道。由「如歌般」到「慢板」之間也有一首表現古鍵琴光輝絢麗的作品，作為抒情小夜曲的映襯，也讓觀眾欣賞到更多巴洛克時代作品較常見的特色，如高低音聲部左右手交錯。尚隆多在下半場回應「如歌般」及「慢板」則顯示他在這場音樂會的細膩心思 —— 不但考慮了原作品的音域及所用到巴洛克時代的技巧，更考慮到古鍵琴聲量及鋼琴聲量的差異，而他早已在上半場彈奏和弦時已作出調節。巴洛克時代的音樂雖然紙醉金迷，但其實也有著對音樂有嚴謹要求，有點像康德那種思辯密不透風的著作；但這些作品來到尚隆多的手上，則變了尼采富有象徵性的爵士樂句，但仍然保留著巴洛克的特色。而這些樂句在自由的節奏下也顯得似是達利的作品 —— 意像不再依規律呈現的超現實的夢境。

整個音樂會是以巴赫 Chaconne 及即興演奏 Fandango 作為整個對話的尾聲。典雅規矩的宮廷舞和變奏西班牙的 Fandango 比對起來，竟有點相似，只是這首 Fandango 或許因為即興演奏之下，相對 Chaconne 更跳脫一點。但不要忘記，上半場的 Chaconne 也有其熱情奔放及抒情部分。相對起來，下半場的 Fandango 有點像把 Chaconne 從原先的密麻麻的音符解放出來，一種因自由而興奮的熱情。但尚隆多也很仔細的控制這種情感，似是免得過分熱烈的結尾令整個音樂會的情緒不一致。

在這場對話當中，究竟即興演奏是否讓演奏家在金主的規範之中，讓自己的個人情感有自然流露的一刻呢？或者人總要在夜闌人靜之際，才能有勇氣面對最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