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不受法律約束，對所謂嫌疑人濫捕濫殺，每晚都有人被五花大綁，陳屍街頭，年紀最輕不過 3 歲，這就是菲律賓緝毒戰的日常。這場持續 3 年的人道災難中，有天主教神職人員毋懼殺身之禍，四出拯救無辜受難者，又支援群眾上街抗爭。因為在他們眼裡，這是一場關乎社會道德基礎的終局之戰。
英國「衛報」報道，總統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在 2016 年發動緝毒戰以來，馬尼拉的貧民窟已經淪為殺戮戰場，人權組織估計超過 20,000 人被殺。據報有漁民在警方指令下，把屍體掉入馬尼拉灣；有婦女被勒索出賣肉體，以換取男性家人的安全；入夜後多具屍體被隨意棄置街角，頭部被包裹以遮掩虐待痕跡，頸項掛上「我是毒販（Pusher Ako）」的紙板。
雖然菲律賓有 5 分 4 人口是天主教徒，但當中不乏杜特爾特支持者，只有少數教會領袖申明人道立場，公開譴責緝毒戰。全國最有威望的馬尼拉總教區總主教塔格萊（Luis Antonio Tagle），對杜特爾特更表現恭維，惹起教會內部非議。有神職人員則自發行動，毋懼死亡恐嚇，誓要追究行兇者責任。
摸黑追尋真相的傳教士
現年 30 歲的三輪車司機聖地亞哥（Francisco Santiago Jr.），在 2016 年 9 月駛經馬尼拉市中心，被一名警員無端擄走。他既非毒販，亦不在警方的殺戮名單，卻無故淪為警方目標，被押到警署毒打，再拖到街上槍斃，胸部和手臂中了多槍。
當傳媒趕到現場，聖地亞哥浴血街頭卻奇蹟生還，事件經報道後街知巷聞。但警方未肯罷休，隨即派員到急症室將他拘捕，再插贓嫁禍多項罪名。聖地亞哥含冤入獄 2 年後，去年 8 月才獲無罪釋放，出獄後尋求天主教贖世主會（Redemptorist Order）傳教士 Brother Jun 的幫忙。
Jun 是其中一名救助緝毒戰受害者的神職人員，他安排聖地亞哥到教堂和安全屋暫住，這些「避難所」遍及馬尼拉和鄰近多個省份，同時提供保安和輔導服務。聖地亞哥其後為控罪再度出庭時，Jun 依然常伴左右。
Jun 的救援工作不止於此。在教會內部，他積極遊說高級神職人員挺身而出，公開反對緝毒戰。入夜後，他在馬尼拉大街小巷巡邏，一旦接報有人被殺，便隨即趕赴現場，拍攝死者容貌以追查身份。過去 3 年間，其鏡頭記錄的死者多達數百人。被問到是否擔心自己的性命安全，他爽快回答：「這是我工作一部分，有甚麼好怕？」
受杜特爾特死亡恐嚇的主教
在菲律賓歷史上，天主教經常介入政治，在多場革命中動員群眾。在 1986 年爆發的人民力量革命（People Power Revolution），菲律賓天主教主教會議便發表聲明，要求政府尊重民意，獨裁者馬可斯（Ferdinand Marcos）最終下台，結束長達 10 多年的戒嚴令。
可惜，現今大多數教會領袖變得噤若寒蟬，神父 Flavie Villanueva 慨嘆：「如今的教會只想遠離政治。」總主教塔格萊對緝毒戰避而不談，只會隱晦地以「死亡文化」一詞，含糊地評價墮胎與緝毒戰。更有甚者，塔格萊曾經被拍到與杜特爾特友好會面，令人質疑天主教會有親政府立場。
專研宗教與政治關係的哈佛大學學者 Guadalupe Tuñón 卻提醒，雖則塔格萊沒有口頭譴責毒品戰，但不容忽視，他默許了神職人員公開政治異見。直屬塔格萊的馬尼拉總教區輔理主教 Broderick Pabillo 是其中之一，他接受訪問時承認，教會未有盡力阻止事態惡化，而願意發聲的神職人員太少。他慨嘆，假如有足夠的人響應號召上街，相信「可以阻止殺戮」。
今非昔比的，不僅是神職人員的取態，還有天主教的社會地位。天主教過去擁有崇高道德權威，廣受菲律賓人尊重，但杜特爾特競選時，多次公然褻瀆天主教，上台後更有恃無恐。在 2016 年的演講中，他預言天主教會將會可有可無，示意要創立「杜特爾特教會（Iglesia ni Duterte）」。在去年的諸聖日（All Saints’ Day），他嘲諷天主教聖人都是偽君子，更狂言要自行封聖為「Santo Rodrigo」。他甚至直斥上帝「愚蠢」，教宗是「婊子養的」。
威脅並不流於口舌之爭，自 2017 年起，先後有 3 名異見神父離奇被殺。公開反緝毒戰的主教 Pablo “Ambo” David，則被杜特爾特誣衊竊取信眾奉獻、參與毒品買賣。杜特爾特甚至揚言，要親手斬下 Ambo 的頭顱，Ambo 隨後收到排山倒海的死亡恐嚇。
然而，敢言的神職人員未有屈服，在他們眼中，這場人道災難已經觸及社會道德底線。Ambo 慨嘆，教徒的「基本善惡觀念」正遭到杜特爾特蠶食。異見神父 Albert Alejo 亦形容，政權所殺害的不僅是人命：「他們是消滅我們的邏輯，他們在消滅我們的道德基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