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嘉俊:當結婚餐廳變成金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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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父母輩結婚在彌敦道擺酒的酒樓,大部分都不復見,只能在舊相中尋找。 圖片來源: David Henley/Pictures From History/Universal Images Group via Getty Images

朋友在香港一家老牌酒店工作,他告訴我有位美國來的老遊客,每年暑假都會入住酒店 2 個月,已經幾十年了。老伯伯的行程不緊密,每天幾乎只坐在酒店大堂酒吧,望着維多利亞港嚐一點小吃,喝兩杯海明威最愛的 Mojito,獨個兒坐一個下午,然後無聲地回到房間。

敵不過好奇心,朋友上前搭訕,老伯伯才說起自己的來歷。那年他隨海軍到香港,上岸後愛上這地方,當作香港是第二個家,往後每年都回來,既是緬懷從前,也在儲存新的記憶,坐在酒吧,「總覺得自己活得還不錯吧」。

其實這家酒店的裝修環境有點不合時宜,老伯伯卻覺得身在這兒,心就踏實。即使維港變了,仍有這家老牌酒店,年月不變的裝修環境和食物,活在時間以外的酒吧,讓一位遠洋而來的老人,想起從前的某些時日,覺得今天和昨日一樣美好,日子從來沒有變過。

原來餐廳或者吃喝場所除了滿足人的口腹之外,還有一個隱藏功能 —— 它是我們的日記簿,把年輕的你我烙印在某種食物,或者某個環境中,然後若干年後,當我們再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嚐一口似曾相識的味道,毋須時光機,就可把從前的東西重新投影出來。

婚宴場地和餐廳,本應好好留下,每年回去緬懷一下,可惜在香港,這是奢侈的行為。

老伯伯是幸運的,他還找到一個地方有自己年輕的影子。我想起不少父母輩中人,總愛說當年結婚擺宴會的酒樓在彌敦道,如今酒樓都結業了,十多年前自由行興起,那地方變成了金舖,一直至今。餐飲業從來沒有明天,不斷變遷是香港飲食界的常態,一個滿載愛情回憶的地方,最後會成為金舖,在國際金融中心出現,其實理所當然,同時又帶點諷刺。

經過一輪疫情,香港有很多地標消失,個人的回憶在巨輪下,微不足道。

這 5 年大家甚少提起「地產霸權」,彷彿這個問題已經不存在,或老早消化了。還是因為我們有更多更重要的價值要守護,已經變得無能為力?可是高地價這頭惡獸仍然沒完沒了,甚至變本加厲,據說因為疫情,很多個體戶餐廳要結業,同時間卻有集團看中時機,大手購入舖位重建,將來我們要吃甚麼喝甚麼,到哪裡憑弔,似乎有一隻無形之手在暗中操控。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前《飲食男女》執行編輯。字字研究所出版社和書店創辦人。曾編寫《本土情味 —— 香港百年飲食口述歷史》、《香港經典小食》等書籍。不專心飲食者,試圖以歷史、哲學、經濟、政治分析飲食活動,大部分時間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