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迷思:社會如何令人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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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Andreea Popa/Unsplash

過去兩年多的疫情,令很多人意識到疾病不單是醫學問題,亦是政治和社會學的問題。加拿大名醫 Gabor Maté 去年就出版著作 The Myth of Normal揭示社會一些所謂「正常」的狀態,如何令人一步步走向疾病。

Maté 以漸凍人症(ALS)的故事切入。1990 年代,全球知名的克利夫蘭診所(Cleveland Clinic)有一個奇怪現象,雖然未有詳細接觸病人,但護士們都能約略判斷甚麼人患上漸凍人症,會在病人冊寫下「她人太好了,大抵得了漸凍人症」,又或「這個人不太可能,他不夠好人」,更甚是這些預測很多時都準確。到 2016 年,一班德國學者就發表論文 Patients with ALS Are Usually Nice Persons,論證性格與漸凍人症的關聯。

除了漸凍人症,2000 年一班田納西大學學者也發表學術文章,指出憤怒壓抑(anger repression)可能與癌症有關,研究中的病人憤怒值大多都極低。Maté 認為,很多疾病都是創傷和長期壓力所致,大家不應該視之為一種個人病理(individual pathology)之表現。社會上很多我們以為「正常」的事情,其實既非健康亦非自然,反而一些「不正常」的事情,例如成癮、疾病、精神健康問題,其實是對壓力和創傷的合理反應。

Maté 講述了 Mee Ok Icaro 的故事,她出身於韓國一個單親家庭,6 個月大時被遺棄,後來在美國一個傳教士家庭長大,長年處於高壓環境,並屢屢遭受養父性侵。她後來努力壓抑情感,成為一名工作狂,但在 27 歲那年不幸患上罕見的硬皮症(scleroderma),無法走動。他指出 Mee Ok 的病例罕有,但其故事卻不然,就如同很多漸凍人症患者一樣,不少免疫系統疾病患者都展現相同特質,例如傾向自我犧牲、壓抑負面情緒、渴望社會認同等。

透過 Mee Ok 的案例,Maté 指出人有兩種基本需要 —— 依戀(attachment)和本真(authenticity),前者是我們與他人聯繫的必要,後者則是對自我的坦承。然而,這兩種需求很可能會形成衝突,我們有時候要壓抑自己來尋求他人認同,從而構成一個分裂的自我(fractured self)。對於 Mee Ok 而言,與摯親分離和被養父性侵是莫大的創傷,令她希望以寄情工作中斷與回憶和自我情感的連結;得到適當的心理治療後,其硬皮症病情大幅好轉。

Mee Ok Icaro 的硬皮症受其心理創傷影響;圖為 Netflix 紀錄片(UN)WELL 劇照。

 

Maté 認為其中一個關鍵是壓力。情感壓力會觸發身體多個位置的反應,例如保持生理平衡的下丘腦(hypothalamus),或釋放壓力荷爾蒙皮質醇和腎上腺素等的腦垂體和腎上腺。如果人長期處於高壓狀態,身體會分泌過多荷爾蒙,破壞神經系統(如學生考試前的不安狀態),並且抑制身體對抗疾病的防禦機制。如果免疫系統因壓力而垮掉,很可能會出現各種慢性炎症;若免疫系統錯誤攻擊健康細胞,更會誘發自體免疫性疾病如漸凍人症和硬皮症。

Maté 進而指出,我們身處的文化環境,或許根本不適合人類發展。人們需要長時間工作才能夠收入自足,這代表要犧牲與摰親一起的時間。活在赤貧狀態的人往往要從食物和交租之間二選其一,不少中產人士也長期活在高壓環境之中,少數族裔和性少眾面對的健康風險亦往往更高。

他認為健康狀態反映了整個生命經驗。他本人出生於納粹時期的匈牙利,猶太人祖父母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被殺,母親把他送到親戚家中避難,但當二人重逢的時候,他再無法直視母親。到今天,他明白自己那時候對離別創傷的生理反應合理不過,保護自己渡過不能承受的傷痛。當我們處理精神問題時,很多時會將之當成一種疾病,但這會忽視身心反應當初發揮甚麼作用。其實病軀更像一個警報器,告知病人身處的環境和生活狀態出現了問題。

Maté 認為,有效治療的重點在於整全性(wholeness)。如果疾病是源於自我、情感和生命其他環節的分離,我們就把分裂的部分重新整合。這包括要承認我們的苦痛,然後處理傷口。他自創了一種叫「慈問」(Compassionate Inquiry)的練習方法。我們可以定期問自己一些內省問題,例如生活有甚麼方面舉步維艱?這如何影響我們?然後記錄自己的身體反應,重新聚焦身心聯繫,目的是要細心聆聽自我,正確回應壓力的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