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魂:身在台灣,「詩人」是一種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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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I-Hwa Cheng/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旅居台北七年,像一部風雨迷濛、淒傷又哀艷的個人簡史。詩人,聽起來是那般浪漫,說起來是這樣離地,寫起來是多麼真切,讀起來是少眾共鳴 —— 之於我,活起來,就是一個謎題。

述來已是陳年的晨昏,掀起島嶼上的夢簾。自小偏讀文學,那些我所敬仰的文學典範,洛夫、周夢蝶等人的詩句,在腦海吹蕩著金風的波段,印證著年輕瀲灧的身影。

17 歲時,執拗地來台。就讀國立高雄師範大學,真正地寫詩了。辦過文刊、參加校外的詩社、受到教授的賞識、獲得大學的文學獎。那些歲月,南北兩邊跑,來去無用分身,一頭栽進去就是讀詩、分享和演講,彷彿頭頭是道。畢業時出版了第一本詩集,這是最奧妙的亢奮。隨之舉辦文學沙龍,不乏聽眾,也講得過癮非常,動輒兩個多小時,心頭鋪滿磚道,語言也獲得棲居。

猶如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曾言:「你敞開自身後,營造了一種氛圍,你周圍的事物會一下子展現出它們以前沒有的狀態。」

後來,跟著藝術家好朋友們,遷居台北。雖然來過台北多次,但切實地生活在這裡,即是攤開新的卷軸,點畫每場雨,每條巷弄,每個斷句分行,每隻流浪貓經過腳邊的水窪。

畢業後一直從事自由工作者,逢半年必須去移民署,填寫來台返港出入境的資料。懊惱又煩悶的是,我該在職業欄上寫下甚麼?「詩人」是一種職業?是一種身份嗎?還是某種抽象而不落言詮的造物者?

每個緲小的文本,創造的意象也可能具有宇宙意義。然而,在這個世界,意象如感知未嘗擁有落實的座標。

活在文化資源豐沛的首都,只要有挖掘的心,譬如台北詩歌節、華文朗讀節,與各適其適的作家座談會與文學活動,總能讓我廣交同好,汲取見識甚或獻寶取經;至於展現作品的機會,更是不勝枚舉,各個地方的文學獎、供予投稿的刊物與線上平台,幾乎不論國籍,倘能寫出好作品,必有渾身解數之處。

可是,作為詩人的自身,從所謂華貴的孤獨國,與現實世界接軌之際 —— 如何得到生存依賴最基本的經濟條件,仍然是我順藤摸瓜的依據。

若然沒有第二本、第三本或更多詩集的誕生,亦無曝光與得到一版再版之可能,如何滲透社會意識,抑或自由隱暱的神秘色彩?如何廣播對抗命運的宣示?儘管一個作者披星戴月,撕心裂肺,穿梭島嶼巷弄角落,晝夜擿埴索塗,攢著無數透明結晶的美感經驗,又如何能在個人資料上窄小的欄目填下兩個字:

「詩人」?

詩人在這裡,守護我殷切的渴望。提起潮濕的筆桿,把握機遇,恬養自守。在東北季風中捕獲四周微物,召喚少年開顯之存在,亦不過異鄉人洶湧的狀態。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本名曾思朗,1992 年生於香港,畢業於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學系,曾獲西子灣散文獎、兩度南風文學獎首獎。現旅居台北,致力文學創作、演講、攝影與策劃等。曾為「孤魂野神」文學沙龍系列之主講人。作品散見於詩刊和報紙副刊,及網絡發表平台。著有詩集「剎那如何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