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達爾文式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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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路透社

2017 年度中國震驚全球的一個名詞肯定是所謂的「低端人口」。

北京一場大火,令當局發現低端人口非法佔駐,非常嚴重,下令驅趕。平心而論,低端人口不是新問題,80 年代一度稱為「盲流」,中國也曾強制處理。盲流之盲,與低端之低,一樣是將這種基層定性為「賤民」階級,與 1979 年之前的「黑五類」及其子女相同,70 年來並無改變。

然而為何低端人囗強制處理,會引起一場類似「零八憲章」的知識分子聯署風波?城市「中產」、大學生、黨政商企、幹部,20 年來享受著文青掛在嘴邊的「歲月靜好」式胡蘭成張愛玲的小資生活,而感覺不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保姆、清潔工、淘寶順豐速遞、富士康手機的民工,用他們的低端工資、低端人命價值、低端尊嚴,在參與建構一個「歲月靜好」的神話。有他們的歲月慘淡,才有城市小資們的歲月靜好。

根據中國國情,人口中超過 9 成屬於低端。毛澤東發動的工農革命,就是以湖南川陝,黃土高原的低端人口為基地,包圍殲滅蔣中正代表的江浙富裕知識、工業、商貿的高端階級。只不過這些工農無產階級的低端兄弟,到了 21 世紀新時代,成為包袱和渣滓,需要驅趕清除。

中國「革命」的黑色笑話元素莫過於此。

低端人口問題中外皆有。伊利沙白一世時期倫敦商貿繁盛,吸引大量農村人口入城,鐵匠、鞋匠、小販集結在貧民區,倫敦泰晤士河南岸一帶臭氣沖天,反而成就了一個娛樂市場,莎士比亞的戲劇大量作品就是寫給低端人口看的。因為英國正逢一個人性解放,言論自由的文藝復興時代。

中國也有「春晚」,趙本山小沈陽、「戰狼 2」等影視產品,專為低端人口製作,但比起五百年前的英國,今天中國低端人囗的基數極為龐大,又因為共產黨擁有戶籍制度的秦始皇基因,和計劃經濟的史太林傳統,加上超英趕美的好勝心強,對低端人口展開滅麻雀滅鼠般的清洗運動。正如建設共產天堂的實驗過程,大躍進餓死的幾千萬人口,是英文所謂的 Collateral damage,不可避免的成本代價。

有人說這是社會達爾文主義,達爾文學說的興起否定了耶教信仰,導致尼采「上帝之死」的偏激言論。畢竟在信仰真空的中國,權富資本主義壟斷之下,舉國進化為一座達爾文式森林,也十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