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迴紋的原型:門德雷斯河

A+A-

儘管我們沒辦法穿越時間,但我們能夠抓住時間的輪廓。在今日的消費社會,復古兩字屢聽不鮮,但在設計美學的回歸、品味的攀慕之外,更多與人類文明及歷史相關的紋路,亦已爬蝕其中。誠如時尚達人 Elizabeth Mayhew 在大英博物館畫廊漫步後的感想,儘管日常科技應用與城市面貌早就煥然一新,但不少當代普及的圖案和設計,則超然於時間維度,跟昔日所崇尚的美學思潮一樣。眼下風尚,或跟活在古代的感官世界沒有太大分別。 

希臘迴紋(Greek Key)或是千百年來設計範式中最基本,也是最明確的例子。在國際時尚中炫露其復古貴族身段的意大利奢華品牌 Versace,從古希臘文明借走了兩件瑰寶,除了作為標誌的蛇髮女妖美杜莎,還有圍邊的經典裝飾線條。這個簡單原始的線形圖案,如今最常被人聯想到古希臘風格的設計,譬如鑲嵌地板、紅黑色 Psykter 酒壺,以及大理石雕刻上的花紋,Elizabeth 形容,它其實是一個比起名字所指示的年代還要古老的圖案。希臘迴紋又稱為曲流(Meander),以一條長而不斷,反覆回折的線條組成,其意念和字源皆來自古時曲折蜿蜒的門德雷斯河(Maeander River—— 如今在土耳其西南一帶。古希臘詩人荷馬在傳世經典「伊利亞德(Iliad)」之中,亦曾提及這條長約 580 公里的門德雷斯河,由它延伸而來的曲流圖案,設計也繼承了門德雷斯河所象徵的母題:無限不止,永恆流動。 

讓人吃驚的是,在不少古代文明遺留下來的建築雕刻和裝飾品中,都曾經出現過曲流的意念。Elizabeth 提及,從埃及古墓、中國樓閣建築和雕塑到瑪雅石刻,都會發現各種類似圖案。以中國為例,見諸商周兩朝青銅器上的「雲雷紋」,就是歷史最為久遠,紋路變化最為複雜的樣式之一。器皿上迴旋繞圈的幾何圖案,圓者作「雲」,方者為「雷」,正是「方中有圓,圓中有方」,帶著中國古代宇宙的哲學觀,而「雲雷紋」屬於一種自然物象紋,對天象的模仿,也跟曲流的意念源頭在某程度上十分相似,源於古人對生生不息的自然現象心存敬畏。然而,當時分散在不同流域的文明部落應未有交集,這也暗示不同文明各自都發展了一套類近的設計母題。

不過,希臘迴紋如今被視為曲流圖案的源頭,原因之一,是古希臘人對曲流這個設計主題用得尤其頻密,以致成為後世一大普及說法。之二,則在於希臘迴紋在後世也經歷了好幾次回溯。首先,這個圖案被羅馬王朝復興使用,並且變得更為複雜和精緻。而到 18 世紀後,歐洲已習慣將此圖案應用到日常設計中,在歷史上某些重要時代的設計主流,如拿破崙統治期間的帝政風格Empire style)或 1920 年代的荷里活風潮Hollywood Regency),以曲流為基礎圖案都甚為常見。

從古希臘到羅馬帝國再到法國大革命,曲流的重現亦清楚見證了隨著歷史演進的美學思潮復刻,也的確如其名字般一再回折,意念一致。拿破崙在 1804 年登上權力頂峰,復辟帝制,並且期望在短時間內一洗路易王朝的頹靡之風,於政治和軍事成就上重現古希臘、古羅馬的昔日盛世,而這也直接影響了當時的設計思潮。19 世紀初的建築風格,告別了過度柔弱耽美的巴洛克式或洛可可式美學,受拿破崙推祟的帝政風尚,著重彰顯霸權者的威勢,亦承接了回歸古羅馬經典莊嚴的新古典主義,包括希臘迴紋的復刻,在展露權威典範的同時,不失選材考究及細節華美。誠然,整體宏偉,局部精巧,帝政風格的主要特色就是剛柔並濟。而希臘迴紋得以再度興起,不僅由於它是古希臘的設計遺風,亦可能是因為它本身就切合了該時期的美學標準。正如 Elizabeth 所形容,曲流圖案的特色,是在裝飾和簡約,古代和現代,甚至在陽剛和陰柔之間,都能取得平衡。

Elizabeth 本身也是希臘迴紋愛好者,她認為,將它加入在當代有機、華麗的設計中,效果特別出眾。作為建築空間上的點綴,例如一張大迴紋地氈,又或者 Phillip Jeffries 設計的牆紙 It’s Greek to Me,即使空間結構本身平平無奇,都會出現有趣而具衝擊性的效果:它能鎮住場面,讓視覺上看起來更寬闊。

因為圖案本就源於浩瀚的大自然,其意念就是無盡和延綿。或也解釋了它歷久不衰,作為跨越時間的昌盛氣象為當權者所好,在人類文明中不斷回折重現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