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南渡」兩個字最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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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大陸難民在本港輪候宗教團體的救濟。  圖片來源:政府檔案處

香港教育局評審「1949 年中共建國,大量內地人移居香港」這句話缺乏因果關係,導致錯誤理解,屬於失當。

這句話確實有很多失當的地方,但不是缺乏因果關係。

首先是「內地人」之稱非常失當,真不知道這三個字為甚麼突然變得比「大陸人」更光榮正確?「內地」的感覺難道不像關著門,不見光的地方,正如古人嘲笑婦女沒見識,也是因為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總是留在屋內只能坐井觀天?

相比之下,「大陸」至少聽起來穩定可靠,你要是哥倫布、麥哲倫船上的水手,大半年顛簸下來心裡最盼望的難道不是大陸?在地球上,除了中國大陸,還有歐洲大陸、美洲大陸、非洲大陸、歐亞大陸,為甚麼單單「大陸」兩個字會令人難堪呢?如果特區政府不知何故而依然心理作祟,何不下令各大酒店的早餐菜單從此都把 Continental 翻譯成「大陸」?

以「大陸」兩個字指代中國,既符合地理定義,也符合政治文化的概念,還迎合我們這個時代的潮流。因為大陸相對於小島,是連結為一體的存在,而大家都喜歡說 get connected,都說 Brexit 是開時代倒車,即使在歐洲,「大陸」也是更正確的。

至於「大陸人」是不是語含歧視,也沒必要過分敏感。英國人管所有歐洲人不論國籍都叫 European,也語帶譏諷,但這只是突出了一個天涯海角的島國角度而已,正如香港之於中國大陸的地理位置,「大陸人」這三個字,也只是一個小島的角度,相對於中國十幾億人口的概念範圍,又有甚麼容不下的?

但「大陸人」、「內地人」,都是不準確的,在「中共建國」這四個字後面,概念上最客觀準確,行文上流暢通順的,應該是「中國人」。

因為 1949 年前後來港的,譬如杜月笙、孟小冬、金庸、胡金銓,都是中華民國的國民,不是中國人又是甚麼人?同時期離開中國大陸的,還有許多外國人,如果純粹按照地理方位來計,這些外僑難道不也是「內地人」嗎,譬如燕京大學的校長司徒雷登,或者聖約翰大學校長卜舫濟?當然,卜校長沒來得及考慮離開就去世了,最後葬在上海。

燕京大學首任校長司徒雷登。

當然,最失當的莫過於「移居」兩個字。因為「移居」比「移民」還要輕描淡寫,到了扭曲失實的地步。移居和旅居有異曲同工之處,移居是像電影「美味關係(Mostly Martha)」的女主角那樣,只因為受不了德國的鬼天氣,選了一個週末就開車移居意大利了。而 1949 年前後「大量中國人」又是為了甚麼移居香港呢,難道也是為了美食美景好天氣?

好了,根據 authentic 的中國傳統文化,最現成的兩個字,早就涵蓋了此一大遷移過程裡說不盡道不完的滋味,就是「南渡」。

如果中國歷史是一首過分冗長的交響樂,「南渡」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 motif。如此壯闊而且一再重複的大遷徙,該如何翻譯?好奇查了查「離騷」的翻譯:有稱 “An Elegy“,也有 “Songs of the South“,1949 年最後的這一次南渡,其實也讀出了「輓歌」。

南渡必然是因為「國破山河在」,原來的地方已經不屬於自己,否則誰願意離開家園,長途跋涉,捱飢受凍,像金大班那樣哀嘆百樂門的廁所也比台北的舞廳大?在中國歷史上,連著南渡一起的,當然還有生活方式、文化價值,也就是所謂的「衣冠」了 。「哪裡有衣冠,哪裡就是故國」,歷史上的每次南渡,都是文化的傳承。

當然,和奧德賽漂流不同的是,在中國歷史上,「故國」最終總是不堪回首,面目全非的。香港的教育局也好,教科書作者也好,早就遺忘了這兩個字,不能怪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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