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論爭】4200 年前全球大旱災,改寫我們身處的地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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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文明著名遺跡獅身人面像與金字塔。 圖片來源:路透社

從今個夏季起,全人類在不知不覺間落入新時代。你應該聽過侏羅紀(Jurassic),亦可能聽過寒武紀(Cambrian),最近國際地層委員會(ICS)重新劃分地質年代,則把我們身處的時代命名為「梅加拉亞期(Meghalayan)」,以 4,200 年前全球大旱災,導致多個古文明崩壞為起點。但決議未能一錘定音,學界正反陣營劍拔弩張,由氣候變化牽扯到古文明歷史課題,牽連到地質學、考古學、埃及學等專業,令整場筆戰極富戲劇性。

研判地質年代的學問

在地球 45 億年歷史中,我們身處的地質年代向來稱為「全新世(Holocene)」,長達 11,700 年,幾乎完全涵蓋人類發展史,對當代氣候變化研究至關重要。不過,對部分科學家而言,11,700 年的跨度太長,他們傾向在「全新世」再加以細分,方便研究。有學者主張公元前 2000 年起稱為「晚期全新世(Late Holocene)」,另一派卻認為應稱之為「中期全新世(Mid-Holocene)」。

為統一地質學定義,ICS 在 2010 年起成立研究小組,探討如何將「全新世」細分。經過歷時 8 年的辯論,ICS 在今年 7 月 12 日公佈決議,在「全新世」之下劃分 3 個時期,其中公元前 2200 年的全球大旱災為「晚期全新世」開端,由於大旱的最佳證據來自印度梅加拉亞邦(Meghalaya)的鐘乳石,因此「晚期全新世」又被正名為「梅加拉亞期」。

ICS 在發表的報告中形容,這場大旱是自冰河時期結束以來,最衝擊人類的「最顯著氣候事件之一」。舉例而言,大旱衝擊處於古王國時期的埃及,尼羅河河水不再氾濫,原來的農耕系統難以維繫,古埃及社會「幾乎崩毀」;在美索不達米亞,受土壤酸化引發的災難影響,阿卡德帝國(Akkadian Empire)崩潰,黎凡特(Levant)地區人民逃離城鎮;在當今巴基斯坦,古印度文明由城市社會退化為農村社會;在中國,多個新石器時代文化失敗收場,沿長江與黃河流域的社會衰落。

ICS 公佈最新地質年代參照表,左上最頂細項為新增「梅加拉亞期」。 圖片來源:ICS

學者間的「泥漿摔角」

這次決議結果釀成地質學界的論戰,其火藥味出乎大家意料。地質學家 Ben A. Van der Pluijm 接受訪問時怒斥:「甚麼他媽的梅加拉亞期?」另一位地質學家 Bill Ruddiman 表明不會採用新劃分:「我相信絕大多數科學家都不會遵從。對我來說?這根本是愚蠢。」有支持決議的學者卻反指,反對陣營「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媒體攻勢」抹殺他們的努力。

上星期四,筆戰漫延到美國其中一份最知名的學術期刊 Science。在 9 月 21 日刊登的短篇評論中,英國紐卡素大學訪問考古學家 Guy Middleton 批評,根本沒有足夠證據證明,公元前 2200 年的大旱災破壞人類文明,決議是建基錯誤的考古學根據。他的立場接近以歐洲學界為首的一派主張,他們相信歷史上的氣候變化,幾乎從未釀成戰爭或文明滅亡。「氣候變化確實為人類帶來嚴重挑戰,正如我們今日的處境,但它從未導致不可逆轉的文明崩壞。」

根據 The Atlantic 作家 Robinson Meyer 取得的回覆,負責命名「梅加拉亞期」的威爾斯大學教授 Mike Walker 反擊指:「這完全是一篇誤導的文章,其對事實的掌握實在叫人遺憾。」協助撰寫報告的耶魯大學考古學教授 Harvey Weiss 質疑期刊何以刊登「這篇垃圾」,在反擊電郵中甚至作人身攻擊:「Middleton 不過是寫考古學的流行作家、連考古學博士都沒有考上、在日本當英語作為第二語言課程講師,如今竟然在他無知的考古學領域自稱專家,還有 Science 的優質讀者當聽眾。」

但事實上,Middleton 除了寫過拆解文明崩壞觀念的著作,亦取得研究愛琴海史前史的博士學位。他在回覆查詢時聲言,對於曾在東京大學和諾桑比亞大學(Northumbria University)教授英語課程「引以為豪」,這些教席所得收入支撐他完成博士學位。

人類文明可曾崩壞?

印度梅加拉亞邦洞穴發現的鐘乳石,被視為公元前 2200 年大旱的最佳證據。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作為局外人,我們實在無法明白「梅加拉亞期」的爭端,何以演變成一場「泥漿摔角」,但撇開這些花邊新聞不論,論戰還是有嚴肅的學術面向。

Middleton 對報告的批評,主要都環繞歷史及考古學層面,他認為在公元前 2200 年,人類文明整體都沒有經歷所謂崩壞,這種說法不過是穿鑿附會。以報告中提及的古埃及為例,他認為法老王雖則在當時權力低落,但其主因根本在於官僚體制的變化,再者「埃及文明沒有因此中斷,沒有陷入黑暗時期,沒有釀成大規模飢荒和死亡」。

Weiss 則引用其他歷史根據,再三強調旱災的影響。他指尼羅河流量顯著減少,導致法老王國庫空虛,中央政府權力衰落,再無法支撐龐大建築工程,古王國時期的埃及金字塔正是因此停建。

在這場地質學論戰中,哈佛大學埃及學教授 Peter Der Manuelian 一直置身事外,但對其中的埃及史論據卻有些意見。他認為古王國時期埃及終結,難以簡單歸咎於氣候因素,背後還有政治和經濟的複雜成因。他認同當時王國確實出現瓦解跡象,但絕不是無政府、徹底崩壞、社會大亂和飢餓現象。

無論如何,「梅加拉亞期」的定義始終是地質學專業範疇。Middleton 澄清自己無意要求地質學界收回定義,他只是對報告中的考古學依據提出質疑;Walker 則聲言,是否劃分新地質年代「都與考古記錄無干」,4,200 年前的大旱災本身,已經足夠作為地質年代分水嶺。

另一場潛在論爭:人類世

我們無法得知圍繞「梅加拉亞期」的論戰會否持續,但另一波更大規模的論戰相信遲早降臨。諾貝爾化學獎得主 Paul Crutzen 曾經在 2000 年發表論文指出,人類對地球環境的深刻改造,足以反映在地質年的跨度上,因此提出地球已脫離「全新世」,進入了全新地質年代「人類世(Anthropocene)」,其時間起點為 1784 年蒸汽機發明開始,其後亦有意見主張以 1945 年人類掌握核技術為起點。

ICS 已成立小組審議建議,目前尚未有定論,但社會科學與人文學科早已經挪用了有關概念,借以理解人類與自然的關係,成為學界當前的一門顯學。無論 ICS 最終決議如何,其掀起的論戰相信只會更具規模,牽扯到更多學科專業,畢竟人類對自然生態的影響已到了難以忽視的地步,餘下論爭只是程度的深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