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自己行事有誤,我們可以自省,或向身邊人尋求指點、意見。假如有人定期舉辦聚會,讓你三省吾身,對個人應該大有裨益。世上確有這樣的聚會,假如想參加,請到北韓。然而,參加「自我批評」大會的北韓人,必須徹底否定自己,以達到組織要求。
北韓自 1962 年與蘇聯關係出現裂痕後,前領導人金日成為監控黨國內部異見,引進自我批評制度。隨著以蘇聯為領導的共產勢力崩解,北韓發展一套獨有的自我批評形式,自我批評者需在會上公開、反覆承認錯誤和表達愧疚。研究專制政權、都柏林大學政治及國際關係學院助理教授 Alexander Dukalskis,過去 10 年訪問約 60 名脫北者,他指北韓的自我批評制度:「令人在日常生活感到羞辱,因為你要在同輩面前貶低自己。」
自初中起,每個北韓人每週都要參與一次「日常生活小組會議(saenghwal chonghwa)」這些會議通常由工作團體或社區所組織,參與者的朋友及家人亦可能同時在席。所有人均須在會上承認個人出現缺失,而後接受與會同儕的批評。官方宣稱,這些小組會議旨在支持「對自己的革命鬥爭」。但 Dukalskis 認為批評大會的動機並非讓人改進自身,這種必須認錯的做法,實際上令公民在日常事情上噤聲,以免會議期間被人羞辱。
據 Dukalskis 引述受訪者稱,所謂的「自我批評」往往是公式化的流程。常見的自我批評內容,圍繞未有好好工作或學習,並向領袖自行提出解決方法。他們講述的內容,要以國家建立整體思想的十大原則為指導,然後闡述如何不負原則。輪到他人批評自己的時候,這些評估重複發生。「我試過問部分人,有沒有說過『我在這星期做得很好』的說話。他們都答我,從沒想過在會上不受批評的情況。他們認為,這與響起校鐘下課一樣,只是一種慣常的社會習俗。」
朝鮮人權委員會(HRNK)會長 Greg Scarlatoiu 認為,自我批評填補了昔日宗教留下的空白部分。他解釋:「北韓曾是朝鮮長老會(Korean Presbyterian Church)的搖籃,但在金日成的治下,宗教完全離開了這個國家…… 某種程度上,自我批評類似每週的懺悔儀式,關乎記憶與背誦,而非解釋或辯論。日常生活小組會議,基本上已成為準宗教崇拜的一部分。」委員會去年的報告提到,自我批評深入北韓生活各層面,甚至在言情小說中亦有提及。
美聯社前平壤分社負責人 Jean H. Lee 亦稱:「自我批評等儀式,是當地流行文化的主題。為了吸引人民注意,需要把自我批評包裝成好故事。自我批評隱含於周遭。我發現在戲劇裡,它經常出現,尤其是黨要向觀眾呈現一個『嚴厲』的批評會議。」她又表示:「雖然,青年對抗父母的反叛意識,同樣適用於北韓人,但家長能以影視播放權來要脅,處理年輕人叛逆、不守規則的問題。」
儘管目前難以確定,自我批評制度如何影響北韓人民的表現,但心理學家 Jesse Bering 認為,被說三道四會帶來羞恥感,這套運作機制是共有的人性特徵。「人類是社會動物,故基本上每個人都會感到羞恥。朝鮮的自我批評,幾乎不斷地使人處於邊緣。」
受社會排斥的威脅,一向是北韓政權平息異議的利器,直到今天的第三代領導人仍沿襲此法。據 Lee 在北韓的觀察,當地人並非西方社會刻板印象認為「被洗腦的一群」,而是懂得如何裝扮,以達到政權的期望。「他們自小已學習,如何把自己所說及實際想法分開。認知失調(Cognitive dissonance)是北韓日常生活及心理的重要部分。」至於那些不願「自我批評」的人,將面臨入獄風險。2014 年,聯合國便估計全國有多達 12 萬人被監禁。
至於近期北韓領導人嘗試與外國領袖交流,有評論認為是社會改革的標誌。領袖人向外界展示的形象,會否成為國內自我批評制度改變的先兆?對此,Scarlatoiu 相對悲觀:「金正恩統治下,自我批評仍會持續,因為它是人們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自我批評是社會控制在地方之上的極致表現。假如取消每週的會議,你必須用其他東西替代它,但很難想,這『其他東西』,將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