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宣游:字觀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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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早前為宗教團體所題的字。

「字觀人性」這句話,大概是我從父輩那裡聽來的。從小到大,我確信一個人的筆跡多多少少代表了該人的性格。所以,我亦有意無意地提醒自己要好好寫字。到了 18、9 歲,我入讀設計系,更有緣接觸到毛筆書法,真真正正意識到漢字的博大精深。

每當有人問及:「為甚麼你會喜歡書法呢?」我都會心想:「你怎麼會不喜歡書法呢?」筆者的書法造詣不高,卻非常享受書法的樂趣。每每見到好字,我都會心領神會在腦海臨摹一遍,幻想作者書寫時的運筆,甚至其所思所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神交古人」吧。

漢字隨著華夏文化的傳播,在不同的時間點落腳於世界各地,並藉著飄洋而立的商店招牌,在不同地方形成獨有的城市風貌;走訪各地,不難發現雖然眾多城市都用漢字作招牌,但是書法字體的應用差異,卻為各地帶來截然不同的感覺。好友設計師許瀚文(Julius Hui)曾在 2014 年寫過一篇比較香港和台灣書法市容的文章,當中談及雖然電腦字的普及使書法字體退下了一線,但除了在街頭還存有不少歷史悠久的招牌外,兩地的數碼字體其實也持續受其書法文化所影響,帶來不同的城市風貌。

事實上,能成為招牌字的書體,必須符合幾個原則:粗度足夠、筆劃分明、筆法有力,這些都是為了提高招牌的易讀性(Legibility)。其實以上原則都不過是古代「榜書」的必要條件,但當「榜書」融入不同地域,卻因著文化差異而百花齊放。

黑大圓光的唐人街

曼谷唐人街招牌風景。

明朝之前,科舉考試並沒有字體限制,但「博大昌明之體」在明成祖的帶領下,楷書進一步成為了書法的主流。到了清代乾隆時期,皇帝更提倡「黑大圓光」為標準的「館閣體」楷書,這影響持續到清末民初時期,華人書法家將以「館閣體」為主軸的榜書帶到世界各地。因此,無論在美國還是英國、泰國還是馬拉,我們在各地唐人街看到的招牌字,均以「黑大圓光」的楷體書寫;它們的工整方正,為招牌帶來一種既圓潤又莊嚴的感覺。

豪邁不羈的香港

80 年代香港上海街招牌風景。 圖片來源:Keith Macgregor Photography/Facebook

但正因「館閣體」的主流,限制了清朝中葉的書藝發展,故此有不少清代書法家希望帶來革新,當中包括隸書大家鄧石如及受鄧啟示的碑學大家趙之謙。趙氏汲取了鄧石如主張之隸書雄渾筆法,並將之融入到北魏碑體的書寫當中,重新定義了碑體的可塑性。及後,趙之謙南下,其北魏楷書對南粵書法帶來深遠影響。

當「北魏楷書」來到香港,書法家們秉持著鄧、趙兩人革新的意志,並沒有照辦煮碗,而是根據不同的行業和環境,調整書體的結構和筆法,形成了一種只屬於香港、普遍蒼勁有力的招牌字體。若以傳統「館閣體」榜書的標準去評價不修邊幅、豪放不羈的「北魏楷書」,定必飽受批評,不能為主流所接受;至於為甚麼「北魏楷書」會取代「館閣體」融入香港的招牌文化,多半是因為當時的香港人找到了他們與「北魏楷書」的相同特徵吧,這種不謀而合,造就了「香港限定」的招牌面貌。

畢恭畢敬的日本

日本清酒廠酒桶。

在漢字書法的世界裡,日本書道可算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存在,因為它既與傳統漢字書法同源,卻又發展出自己的流派與觀念,今天先姑且不談。雖然今天日本已經很大程度以日語假名取代漢字,可是在很多商店招牌上,我們還是看到漢字書法的存在。除了少量跟日本教科書一樣的楷書體,和因著工業化而流行的圓體外,日本招牌屢見不鮮的一定是隸書。日本人中小學均設有書法課,據說他們使用文字有著一個不明文規定的等級:依次是篆書,隸書,楷書,平假名,片假名。篆書始於秦朝,是第一種官方標準漢字,後秦始皇為便利書寫,制定隸書為標準文字。而深受秦文化影響的日本,則恪守著正式場合「非篆即隸」的傳統觀念。故此,日本護照封面是篆書,鈔票上則是隸書。

因隸書的可讀性較高,歷史上很多商家都會採用隸書題寫招牌,希望給他人一種莊嚴正式的感覺。而跟香港招牌的情況相似,日本書法家也因應不同場景和業務,呈現出不一樣的招牌隸書,這種多元化而又帶有明顯筆觸的隸書,可見於各大銀行、餐廳及清酒廠,卻也只是「日本限定」。

字觀民情

Neon Fantasy。 圖片來源:Keith Macgregor Photography/Facebook

文字是歷史的載體,書法是精神的體現。當你碰上一個北魏楷書書寫的招牌,你會聯想起昔日燈紅酒綠的「港風」,以及香港人豪邁不羈的性格;當你看到一個隸書題字的招牌,你心裡也會泛起陣陣莫名的「和風」,還有日本人規矩有禮的態度。不論是榜書、北魏還是隸書;字,不僅能觀人性,還能察民情,你說不是嗎?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筆者為英國回流創意媒體人,設計學院客席講師;並希望利用「圓融載物」專欄與讀者游走於美學與設計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