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貝立棠
旅居倫敦的博士生
今年年初看到新聞，有「脫北者」因為未能融入南韓的資本主義民主社會，而冒死跨越非軍事區，重返北韓的極權故鄉。在倫敦，其實也很容易見到「歸北者」，不過並不是北韓，而是北京。
英國大學財政十分倚重學費收入，例如全球前列的倫敦大學學院，學費佔總體收入 37%，而政府資助僅佔 17%；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政府補貼和項目則比學費收入多出超過三倍。在經營困難下，英國大學的學費愈來愈昂貴，碩士課程濫收的情況也變得嚴重。在脫歐後，大學流失了大量歐洲學生，加上疫情中斷海外交流，政府又緊縮開支，令財政更加緊絀，於是要擴張課程，結果又招徠了更多中國學生，倫敦大學學院今年就收了 11,200 人，超過總學生人數的四分一。
我居住的學校宿舍，大概有數百人，但當中大約一半是中國大陸的學生（未計算港、台學生）。
居住久了，只能感嘆中國管治體系十分嚴格。首先是統戰，留學生未入宿前，已經神奇地出現屬於各宿舍的微信群組，裡面有人提供重要的衣食住行優惠資訊。有中國學生會聯合起來，申請同住在某一樓層，所以偶然會出現「清一色」的景象。另外是教育，中國高考過去甚至連英文口試都沒有，很多學生連基本對答都成問題，更難與外國學生交流，只好與自己人圍在一起；做功課時，主要看大陸研究，用大陸網翻譯英文文獻。偶爾會抱怨學堂太多討論，老師不直接講重點。
在自我區隔下，這班中國學生來到英國一年半載後，通常民族情緒會更高漲。倫敦市中心，例如牛津圓環站一帶，偷竊問題確實嚴重，而受害人不少是中國留學生，一來當地人認為中國留學生有錢，二來他們安全意識不足。有中國留學生財物被盜竊後，就會誇讚還是老家的人臉識別系統好，不消半天就找到犯人。除了治安外，慢慢也產生很多怨氣，例如市集很舊，像回到「改革開放」前（他們當然沒經歷過文革），官僚很慢，地鐵很殘，地方很髒……
我最好奇為甚麼他們要湧到「夕陽西下」的英國讀書。而確實，他們心中也沒有明確的答案。認識了一位中國學生讀法律（沒有執業資格），但沒有聽過普通法；也有位學生讀傳媒的，很喜歡梁朝偉，但沒有聽過「尚氣」。他們覺得讀甚麼也好，只要是國外，排名高，有碩士學位，回到老家就更有競爭力。他們未必家境十分富裕，可能父親是某個小縣的公務員，把大半生數十年的積蓄都押在獨生子的一年學費上。而這一年學費很有可能相等於留學生回國後的數年收入。
我問他難道不怕嗎？他說老爸會有養老金，信政府，不怕。我問非要到國外唸碩士不可嗎？他說中國人太多，沒有辦法。第二學期剛開始時，中國留學生就開始計劃回國，爭相搶奪到北京的機票，有些單程飛更加炒熱到數萬元人民幣。煩完回老家的事，就回房間翻牆到國內看節目。不過對很多中國學生來說，或者從來沒有想過「歸北」與否，因為他們的留學生活根本從未開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