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沒的公共記憶 —— 1933 年關閉的香港大會堂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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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9 年,愛丁堡公爵到訪香港大會堂。 圖片來源:John Thomson/Hulton Archive/Getty Images

近日,政府向立法會提交文件,計劃重整科學館和香港海防博物館,而沙田文化博物館亦可能被「殺館」。1962 年香港博物美術館(香港歷史博物館及香港藝術館前身)成立,過了半個世紀,香港辛苦經營出的世界級博物館體系將何去何從,仍是未知之數。而我們今天所擁有的,其實也經過很多偶然與掙扎。索邦大學 Daphné Sterk 就在 Museum History Journal 講述香港大會堂博物院的故事,那是香港第一所公共博物館,卻彷彿在公共記憶中完全消失。

早在 1861 年,即「南京條約」簽訂不到二十年,香港的政府官員和商人等英國精英已意識到本地缺乏娛樂、文化和教育的場所,並討論一系列解決方案。經過一輪醞釀,政府決定撥地興建「大會堂」,設施包括劇院、圖書館、接待室、餐廳、博物館等等。這個項目得到民間支持,透過捐款和認購股份集資。1869 年 11 月 2 日愛丁堡公爵亞爾菲臘王子訪問香港時,就在中環皇后大道中 1 號出席大會堂的落成典禮。

短視博物館:藏品全靠運氣和慷慨收藏家

Sterk 翻查「德臣西報」在 1869 年 12 月 4 日的報道,嘗試了解香港大會堂博物院開幕之初究竟有甚麼館藏。當時報道形容博物院「主要是一系列的展示櫃而已」,只像把少量收集到的標本填滿展廳,故此整體質素受到諸多批評。當時博物院的委員會絕望地在「德臣西報」發起捐贈呼籲:「任何有趣的物件都會在博物院中找到位置,如船舶、機械等模型」,並計劃把收藏品分為兩部分:贈品館藏和借用館藏。

「德臣西報」評論指出,除非得到有東亞民族和風俗學家的全力支持,否則大會堂博物院會失敗收場。Sterk 認為政府首先把大會堂設想為一個為人民提供娛樂和教育的城市機構(urban institution),是「文明」城市的特徵,把當中的博物館視為社交空間。博物院建館的時候,沒有得到必要的財政、人力和科學投資,策展人自然缺乏長遠視野,沒有明確的收藏方針。而寶靈港督在 1859 年離任後,皇家亞洲學會中國分會亦在同年停辦,博物院難以找到科學團體支持。

1870 年左右,大會堂博物院內的展品。 圖片來源:政府檔案處

1873 年,博物院的情況似有些微改善。「孖剌西報」在 1875 年 8 月 28 日的報道形容,自今年年初以來,博物院開始「體面地」填滿了展示櫃,例如有關於佛教煉獄的作品。而博物院也聘請了一位製作標本的技師,為館藏加入許多鳥類標本,不過那時大多數展品都是借來的。到 1876 年,博物院已經有 215 件文物和標本,如香港的拋光花崗岩,另外還借來了 118 件物品。1892 年,博物院展出一批來自中國、日本和安南的硬幣,吸引很多華人遊客。

然而 Sterk 指出,當時博物院幾乎完全依靠「自願捐款」來維持運作,收藏品也缺乏一致性,取決於運氣以及收藏家的慷慨,肯定滿足不了好奇觀眾的期望。

拒絕取消種族區別政策

另一方面,博物院政策也存在種族問題,例如中國婦女及其孩子只能在若干時間進入博物院。Sterk 翻查港督軒尼詩(John Pope Hennessy)與殖民地部的官方書信後指,至少自 1875 年起博物院便實施種族區別政策,1879 年英國政府要求取消有關做法,但到 1881 年大會堂委員會依然拒絕執行,令時任殖民地事務大臣金伯利伯爵(Earl of Kimberley)也表明「無法同意」繼續調撥公帑到一些區分不同納稅人的機構。

1881 年 7 月「德臣西報」提供了華人訪客數字,指當時香港大會堂博物院每月可以有 5,000 至 18,000 名華人訪客人次,以此捍衛博物院政策。而一些有份資助博物院的華人精英似乎也沒有要求更改參觀規定。當然,亦有華人領袖對安排表示不滿,例如首位華人立法局議員伍廷芳認為,公園也是開放給所有國籍的人士,從未聽說過要把華人與歐洲人分開,如果博物院的規則應用在所有公共場所,那麼連道路也必須區分一邊是華人,一邊是歐洲人。

華人對博物院印象深刻

不過吊詭地,甚少華人知識分子、中文報紙談及過香港大會堂博物院。翻譯家和改革家王韜從 1870 年從歐洲回來後,對香港的變化印象深刻,當中就有提過香港出現博物館。滿清使者黃遵憲在 1870 年訪問香港時,寫了一系列的詩歌「香港感懷十首」,其中一詩描述香港大會堂博物院:

「博物」張華志,千間廣廈開。
摩挲銅狄在,悵望寶山回。
大鳥如人立,長鯨跋浪來。
官山還府海,人力信雄哉!

在詩中,黃遵憲以好奇的眼光看這座城市,表示欽佩大會堂宏偉的建築,描述那些青銅雕像、像人一般大小的鳥和鯨魚,認為只有強大的政府才能建造這樣的地方。

Sterk 引用 John M. MacKenzie 的講法,19 世紀的博物館把對偉大奧秘的敬畏感,轉化為知識生產的可能,同時也引發種種權力關係,如保護和控制。對於當時很多華人訪客而言,他們缺乏可以用來作比較的對像,故仍保留了一種神秘的吸引力。儘管香港大會堂博物院遇到許多困難,也還是維持了 60 多年。

20 世紀博物院初面臨更多困難,建築物受到白蟻的侵害,因此要經常關門復修,潮濕的氣候也對標本構成損害。不過院方依然組織多次展覽,策展方針更傾向藝術,例如在 1927 年舉辦了一場明清時期中國繪畫與書法的展覽,不過隨著大會堂的破損日益嚴重,開始對參觀者構成危險,委員會決定不再負責接待公眾。1931 年 12 月,大會堂部分設施關閉,基督教青年會(YMCA)也被迫撤離,幾個月後博物院最終關閉。1932 年 6 月政府決定出售該設施。1933 年 6 月 7 日「孖剌西報」報道:

昨天是大會堂繁忙的一天,博物院裡剩餘的展品和圖書館裡的書籍都被搬走了。許多展品已經被收藏了許多年。有些已經嚴重破舊;其他的可能屬於「真正的古董!」值班的華人職員表示,其中相當多展品將被銷毀,那些仍然完好的將被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直至為它們找到新家,至於那些被填充和裝瓶的蛇類和爬行動物,將被安置在大學裡。

香港大會堂博物院經歷了 64 年後,完結歷史使命。在此期間,由於缺乏財政資源、管理不當、科學家及當地精英參與不足,博物院從未建立過持久館藏或適應時代發展,儘管華人訪客對此無疑很感興趣。到 1933 年香港已不再有博物館。1962 年,香港博物美術館在新大會堂成立,本地才擁有公營博物館。